回家前一天,在电话里我跟我爸说,“我想吃红烧鱼焖鸭子梅菜扣肉苦瓜炒蛋冰杨梅大西瓜。”
第二天回到家,我看见了红烧鱼焖鸭子梅菜扣肉苦瓜炒蛋冰杨梅大西瓜口水鸡酸菜鱼芒果车厘子。
哦,我想起来了,后面四个是我上一次回家想吃的东西。你看,关于孩子的事情,爸爸总是记得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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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妙关系》
文丨昕 木
1
我跟我爸的关系有点微妙。
普通父女之间存在的两种相处方式,要么父亲把女儿宠溺得像个公主,要么父亲以严厉的长辈形象约束着小辈,我们都不是。
我跟我爸之间从来不争吵,客客气气的,就像是两个因为经济拮据而不得不将就挤在同一个套房里的租客。早上洗漱遇到了互相点头示意,晚上睡觉各自回房没有言语。
从小到大,给我送伞的、在家庭作业上签名的、参加家长会的,永远都是我妈,但凡是任何一个该要他彰显父亲身份的时刻,他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出差。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跟我爸之间关于亲情的连接十分薄弱,他常年以父亲的身份在外工作,每次回来也都是脚步匆匆。我们之间,更多的或许是一种责任,一种延续了千年在伦理上已经无法割舍的责任。
这种责任将两个人牵连成血缘,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比如,制造父女间更多温情的瞬间。或许正是这种怪异的相处方式,我的性格变得古怪,孤僻,冷酷无比。
这一点倒是继承了他。所以即便是我跟我爸两个人处于同一个空间,从双方嘴里能蹦出来的字也是少得可怜。
2
我10岁那年,我爸决定把我送到镇上跟奶奶一起住,等上初中了,又开始让我去寄宿制的学校。他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尽可能不出现在他面前。
小学六年级,我在奶奶家门口被车撞了。摩托车加一个酒鬼,足以把我撞至数米开外。脑袋与地板接触后,心跳加快,手脚无力,视线模糊,只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最想见的居然是我爸。
我昏迷期间被好心的邻居送到了医院,奶奶打电话给我爸,他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六个小时之后。我清醒过来,躺在病床里,愣愣地看着不善表达的他。
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他问我,“喝水吗?”
“不喝,刚喝过了。”
“吃苹果吗?”
“不想吃。”
“那要不吃点香蕉?”
“......”
“药水快打完了,我出去叫护士。”
他迫不及待地逃离。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们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逃逸的肇事司机被查出,只是人还没有找到。我爸去了一趟他家,司机的父母早已年迈,桌子上放着几个散发出怪味的菜碟,老人一见我爸便双双跪下,自然是求我爸不要追究责任。我爸唯唯诺诺,什么也没说,回来自己去交了医药费。
作为父亲,他没有为我讨回公道,这是儿时的我所不能接受的。
那场车祸给我留下了后遗症,我开始时不时头痛,就像脑子里有只手在扯动我的神经。这种症状直到两年后才有了好转。而我为了跟我爸赌气,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他。那时候我能想到最恶毒的惩罚方式,居然是伤害自己,好让他未来某一天感觉到愧疚。
3
自从这件事情后,我爸对我的态度有了转变,由冷漠变得严厉。他好像意识到自己作为父亲的身份,应当要去做些什么好树立他的威严。
他变得苛刻,所有的无理取闹体现在我身上,当然还是借由我妈之口。他要求我每天必须跑五公里,要求我吃很多的维生素,要求我晚上天黑后不能在外面逗留,甚至还悄悄找来了一把生锈的剪刀,让我妈剪掉了我齐腰的长发。
我那时正处于叛逆期,觉得他的这些要求很可笑。一个常年不在家并没有为自己的女儿付出什么的人,有什么资格现在跑出来指手画脚。于是我旷课、染发、跟班里眉清目秀的小男生谈恋爱,试图激起他的愤怒。
但他一次都没有怒发冲冠横眉立目。
他一次次地把我从网吧里拎回家。可能算不上拎,每次我逃课去网吧,不管是跑多远,总能被他找到。他一进来也不生气,就只是搬一张椅子到我旁边坐着,一直到我内心慌乱,一直到我肯离开。
有一次我在网吧里熬了一个通宵,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一回头突然看到睡着了的他,蜷缩在破旧的已经掉皮的椅子上,那时候秋冬交际,我身上披着早就准备好了的毛毯,而他身上除了单薄的外套,什么也没有。
我爸年轻的时候很帅很高,当时来介绍对象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可现在的他,好像比同龄人老了不少,瘦瘦的,完全没有当年的模样。
我伸出右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立马惊醒。见到是我,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你不玩了?”
“嗯。回家吧。”说完我起身往门口走,而他很快追了上来。
奇怪,我明明是可以趁他睡觉偷偷跑掉的。
4
我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很快,我便不再频繁地跑网吧,把紫色头发染回了正常的发色,最后跟那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说了分手。小男生一幅喜形于色的模样跑开了,我站在楼顶看向远处的街道,还是清晨时光,早起的人并不多。就这样静静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吧。
我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少女,总归是肯乖乖回学校读书了。学校里的生活虽然枯燥,但时间却稍纵即逝,很快我就上高中了。
高二那年中秋,多年不见的舅舅从异地回来,一家人难得地聚在家里一起吃饭。饭桌上,舅舅看向我,得意洋洋,“我就说当年那个医生胡说八道吧,你们看,都都不是挺好的嘛,这么久没见,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听说还是班里的团支书呢。有出息。”
众人齐刷刷看向我,好像十分赞同舅舅的话,只有我爸,脸色尤为难看。舅舅又说,“都都,你还记得你10岁那年的事情吗?”
那天刚好是儿童节,学校早早就结束了庆祝活动让我们回家。我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才等到我爸,他脸色红润,重心不稳,身上还有很重的酒味。我有一丝害怕,于是便劝我爸别开车了,我们打车回家。
没想到刚说完,我爸就火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别人不相信我,你是我女儿,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没问题的,我开车可稳了。”
说着便把我拽上车。我慌了,哭喊,但是没用。也许是受到了刺激,我爸一踩油门车子就冲了出去,我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上,直挺挺地往前栽了下去。
速度让我爸血脉扩张,他疯狂打方向盘,我怕了,说自己不舒服,头晕想吐。他终于慢了下来,直到我们被一排绿化带逼停。
我跳车,把我爸拖出来,翻出自己的红领巾为他擦血,用他的手机打电话给我妈......
我妈跟警察很快赶到,车子被拖走,我爸送去了医院,而我看起来毫发无损。我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等待检查,手里握着我妈给的一个梨,就在这一刻,内心彻底崩溃。
5
创伤后应激障碍,又称PTSD,我好像患上了这种病,只要看见我爸那张脸就会不安、乱叫、咬人。医生建议给我换个新的环境生活,让我爸暂时少出现在我面前。
可能是年纪小,记忆容易模糊,很多年后这一段经历在我脑海里已经变得不清晰,而舅舅似乎也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不再能影响我,所以在这一刻当作玩笑话说了出来。
我陪着他们嬉嬉笑笑,后来以要写作业为借口离开,正准备关房门时,我爸走了过来,我明显听到他叹了一口气,“都都,对不起啊。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强势如他,这辈子没有跟人低过头,这一刻却像个孩子似的跟我道歉。他一米八的个子,弓着身子却与我齐平。我抬头,看着他,那几根突出的头发,白得光亮。
他早就为那次事故付出,变得滴酒不沾。他不是故意把我放到奶奶家生活,他不是故意让我去寄宿制学校,他不是故意逼我跑步逼我吃维生素。是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因为那次意外,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我放大了对他的偏见,从而忽略了他爱我的时刻。
我在奶奶家生活的时候,他总是趁我睡着带来一袋袋零食;我学自行车的时候,他偷偷跟在我后面怕我摔倒;我参加演讲比赛的时候,他就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很多年来,他看似冷漠忙碌,但其实在我人生每一次重要时刻,他都有参与。
编辑:小药草
配图:《玻璃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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