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摆脱妈妈对我的影响，但又非常心疼她 | KY咨询师信箱Vol.40

　　亲爱的咨询师：

　　你好，我想和你谈谈我的妈妈。我觉得自己非常受我妈的困扰，我希望咨询师可以给我一点建议如何走出这个困境。

　　对我性格的形成产生最大影响的人，应该是我的妈妈。我妈是那种非常强势的人，她对我，包括我爸，都是那种稍微一点不顺从她的内心，她就会大吵大闹的那种。我妈时常因为我爸去打麻将，然后没有帮忙处理家里的事情，于是吵架。他们总是会在半夜我睡着了的时候吵架，我经常睡到半夜被吵醒，然后第二天他们就会一直冷战，我妈就会一直不吃饭。因为这种事情总是发生，所以后来每次我爸晚回来我都会睡不着，我必须要偷偷到他们房间门后听他们的动静，确认他们没有吵架我才能回去睡觉。

　　我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次我妈和我爸冷战，然后我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煤气准备自杀。当时我正好在她房间外一直想等她出来吃饭，刚好闻到味道被我拼命哭喊把她喊出来了。这件事之后，我高中住宿包括现在不在家里，我每次和我妈打电话都要问问家里情况，我非常非常害怕他们又吵架然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内心是非常害怕他们吵架的。

　　此外，我小时候因为成绩比较好，所以我妈时常在很多人面前夸我，但是我如果没有帮忙干家务活，或者我挑食，我妈就会特别的生气，她会和所有邻居，非常非常大声地吵，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有多糟糕多糟糕，说她有辛苦。所以我现在一直特别反感我妈夸我，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稍微不合她的意，她就会生气。

　　其实在我不断探索自我的过程中，我对我的妈妈一度非常的生气，其实就算是现在我也依然无法释怀，我觉得是她让我现在有了这个性格。非常敏感，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无法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妈，我也无法信任她。我其实很渴望与朋友建立亲密关系，但我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很像一只刺猬，会刺伤那些靠近我的人。我是个很冷漠的人，对于他人的事情确实很缺乏同理心。我的内心那么骄傲，可当我面对众人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己好渺小好卑微，好不值一提。

　　我的内心其实非常痛苦，一面我很想摆脱我妈对我的影响，但一面我又非常心疼我妈。因为我觉得我妈也是一个非常缺爱的人。所以每当我妈跟我讲述我爸对她的不好，每次看到我妈孤单一人，我其实总是忍不住去管我爸妈之间的事，即使我渐渐明白大人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我内心还是会忍不住期待我的努力可以让我拥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我内心最大的脆弱就是怕我妈生气，我真的太害怕了，以至于我现在做任何事情，最先的考虑都是，我妈会不会生气。而在我不断的摸索中也发现，我内心很渴望一个和睦的家。

　　但是现在也渐渐长大，我自己觉得我的性格其实对我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更大影响，我觉得自己是个隐性自恋者。我觉得自己一直挺痛苦的，我从不敢和我妈说我内心的任何想法，她从来都不会理解我。但我现在的生活、人际关系都非常受影响，我从不敢表现自己，内心却十分高傲，我渴望与朋友建立亲密关系，却感受到自己不敢做自己，我所有的表现都只是一种表演。我的内心其实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虚无感，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至少我不是我自己。并且我总是会觉得我现在的朋友都不算我真正的朋友，因为在他们面前我是虚假的。

　　我该如何从我妈对我的影响中走出来，去做真实的自己，去建立真正欣赏真正的我的一个朋友圈。希望咨询师可以给我一些建议。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咨询师，看完我这么多丧的文字，还给我建议，真的非常感谢!!!!

　　咨询师回复1

　　亲爱的女孩：

　　你好！首先，我想在这封回信的开始跟你确认几点我真实的感受。

　　第一，你在来信中表达得情真意切而有温度，我并没有感受到你所谓的冷漠。

　　第二，你能切身去感受和理解妈妈多年以来极端无常的情绪失控，并且在来信的最后能设身处地地去体验咨询师的感受，我并不觉得你对他人缺乏同理心。

　　第三，曾经作为一个孩子，你一直做着妈妈负面情绪的容器和父母婚姻关系的粘合者，你真的又勇敢又辛苦！

　　或许你此时会反驳我，因为你也很困惑，不确定哪一个是真实的你，哪一个又是表演出的假自体？哪一面是你的本性，哪个部分又是你人格中衍生出的保护机制？当自我的多个维度充满着模糊的斗争，我认为起码我们先不要急于给自己盖上印章，比如用“隐性自恋者”这样的标签来拷住自己。

　　你在信中用了相当多的篇幅向我展示了你原生家庭的轮廓以及你的童年经历。我不禁感到有些心酸。或许得到妈妈无微不至的陪伴照顾和爸爸无条件的宠溺保护对于某些孩子的童年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从你的描述来看，从过去到现在，你的整个家庭可能一直处于某种角色混乱和错位之中。

　　我看到一个被弱化的、逃避的、丧失功能的、缺位的爸爸，和一个看似强势实则脆弱不堪的、像定时炸弹一样歇斯底里的妈妈。剩下的那个你，在都不具备健康心智、稳定的情绪控制以及成熟人格的父母面前，只能早早地被迫离开自己“孩子的位置”，跳出一个本应该天真无邪懵懂任性的年龄。一个孩子的“心智”在幼小的身躯里“急速成长”，进而不得不过早扮演一个家庭协调者，照顾者，乃至拯救者的角色。

　　我真的很难想象，在你经历了那次将妈妈从死亡边缘拉出来的危机场景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你是如何胆战心惊诚惶诚恐又小心翼翼地去迎接妈妈的“生气”。你又是如何殚精竭虑地活在可能再度失去妈妈的极度恐惧之中。我想这可能是你即使到了成年期，妈妈的生气依然是你最大的脆弱的原因之一。

　　我注意到你对自己有非常多的贬低和负面评价。但从你童年时期过于动荡的、犹如战场一般的养育环境来看，我更倾向于认为你意识层面体会到的自己的冷漠、隔离和尖锐，是某种基于对自己“过分敏感的神经”或者“再次遭遇过度刺激和情感绑架”的防御。你过去熟悉的亲密关系的模式带给你深深的印记，可以说是冰和火的厮杀。它们意味着危险、疯狂、无休止的对战、破碎的痛苦。

　　在持续冷战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两极夹缝中存活下来的你，不是被忽略就是被淹没。于是所有这负强化的记忆储备让你本能地拒绝或者抵抗一切进入亲密关系的通道。比如让自己看起来非常冷漠和像刺猬一样不好相处。关系于你来说，回避伤害的本能远远大于获得滋养的渴望。因为前者已被证实，后者尚未发生。

　　很多时候，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里，有些子女很难去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并且无意识地去破坏和摧毁已经拥有的幸福，可能是由于内心的某种对家族，特别是对家族“受害者”的忠诚。表面已经分离，实际上那个孩子依然用某种“我也过得很悲惨”或者“我也终于孤身一人了”来和受害者父母发生某种微妙的连接（认同），从而避免感受到抛弃父母的内疚。虽然我并不确定你也有类似的心理过程。但或许在你内心存在的一个逻辑是：一旦你找到了更好的客体，进入了稳定的亲密关系，便意味着你要开始抛下那个可恨但是更可怜的妈妈。

　　所以似乎导致你当下困境的另一个原因，是你在精神层面没办法和妈妈发生分离，进而生长出独立的自我。你告诉我你非常心疼妈妈，因为她也是一个缺爱的人。而此时此刻我也非常心疼你。作为一个同样缺爱的孩子，你一直反哺着一个缺爱的成年人。即使我看到你真的用尽了全力。你承担了太多超出一个孩子应该背负的压力和重负，可是你心底的柔软和善良甚至让你无法沉浸于对妈妈的愤怒和追究，她的孤独、她的悲惨、她对你的需要让你继续收起自我的需求，对她不离不弃，忠诚而坚定。如同你小时候一样。

　　说了这么多，或许你已经非常焦虑，急于想获得某种指引和建议。比如如何和父母进行健康和正确的心理分离？如何撕掉虚无的面具找回真实的自我存在？如何放下羞耻和胆怯，积极寻找那些发光发热的个人或者群体？写到这里，其实我也感到有些无力。我并不太想站到一个全能或者权威的位置上用“一，二，三”来指点你的未来。

　　实际上很多时候，一封回信的建议或者一节初始心理访谈是没法产生神奇和迅速的转变的，包括那些看上去充满力量和掌控感的方法和步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关系里被损伤的自体依然要回到关系里去治愈。而我想每个人生命中的那些不能承受之重如果能被另一个或另一群活生生的人看见和理解，靠近和温暖，让你知道你并不是在这个充满无常的冷暖自知的人世间孤独喘息的一个人，也许这才是更重要的相遇。

　　太多代际的伤痛潜藏在每一个人意识的深海底。它们像病毒一样无声无息地影响或阻碍着我们的人生。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愿意把这些伤疤言说出来，勇敢将这些已经感染化脓的伤口摊在阳光下呈现，我们便可以经由彼此曾经共同的痛苦产生遥远的触摸和抵达，深深地懂得，自我觉知和反思，互相支持和抚慰，完成哀悼和转化。我想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关系”和“连接”才是真正有效的治愈的开始。希望这样的经历能让你获得“打开自己”的美好体验，能增强一点你未来建立任何关系的“安全基垫”。

　　你说你无法信任任何人。或许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不再如此评价自己了。因为，我也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祝好！

　　咨询师：彭照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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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咨询师回复2

　　见信好。

　　看到最后一句，你说很感谢咨询师，看完你那么丧的文字，还要给建议。莫名觉得有些心疼，似乎你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给自己贴上那么丧的标签，不过是为了换取一些建议。但同时也觉得有一些压力，你都这样了，如果我没有给建议，或者给得不够好，自己会隐隐觉得内疚。

　　我不知道，我的这段感受，是不是也是妈妈经常会带给你的感觉？呈现自己的辛苦和孤独让你心疼，让你留在身边，即使不在也时刻关心，似乎要的不多，却很有束缚感。同时，让你为她的情绪和她想要的东西负责，如果给不了就会大吵大闹。

　　不知道你看到这里，会有什么感觉？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之所以说这一段，是因为我隐隐感觉到了一些相似的地方想要呈现给你看，妈妈给你的感受，你可能也会给别人类似的感受。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妈妈的确影响到了你，而这样的状态也的确会影响到你对别人的信任，和你的人际关系状态。

　　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的情绪负责。生活当中，有很多父母无法为自己的情绪负责，无法接受自己的无力感，就要周围比自己更弱小的孩子来承担。父母最常说的话：“都是你XXX，让我生气。”为什么没人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因为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情绪。情绪不是事件造成的，而是每个人对事件的想法造成的。

　　所以，如果妈妈的情绪从小都需要你和爸爸来负责，甚至你们家庭的和睦都需要让你这样一个孩子来负责，显然是不合理的。那么，或许你可以做的第一点是：自己为自己的情绪负责，自己去了解自己的想法。留意自己脑中，让别人来为你负责的想法。走到最后，这个同样适用于你和妈妈之间。

　　下面我说的话，也许你现在听来会觉得很刺耳，但可能是现实。妈妈的某些不恰当的行为的确伤害和影响到了你，她对此是负有责任的。那个时候的你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分不清楚。写这封信的你长大了，你清楚妈妈对此有责任，或许也要清楚，妈妈现在未必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以及那些事造成的结果。幸运的人，也许父母会有所反省和觉悟，但多数人可能等不到。我们需要自己为自己做一些什么，让这个轮回在自己这里稍稍终止那么一点，而不是让自己的下一代，也受到同样的影响。

　　你已经这样在做了，这真的是很棒的事情。可能我们终其一生，都很难摆脱父母对我们的影响。但幸运的是，我们总能为此做些什么。而另一件幸运的事情是，那些影响也不仅仅只有一面，每一个影响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甚至那些坏的一面带来的也不仅仅只是负面的影响。我并不认为，你要感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影响就是影响，伤害就是伤害。但如果有一天，你在影响和伤害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看到了那个不断在反省的自己，看到了那个一直在努力的自己，一定要谢谢ta。因为ta真的很不容易，在那样的彷徨失措、患得患失中还能生发出力量，自己去寻找真实，自己去寻找未来，自己去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

　　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却是一个值得的过程。当你在过去稍稍停留以后，不妨想一想，你想要成为怎样的自己？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你一直都在做自己，只是目前你做的这个自己并不那么让你喜欢。那么，你喜欢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你能想得越细致、越具体，你也越容易到那个地方。就像你用网络的搜索引擎，你先要知道关键词是什么。

　　也许你感到的虚无、你和妈妈之间的关系，这些议题归根到底都是要去了解你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话题很大，也有很多路径可以达到。在心理咨询中，就有很多不同的方法：你可以从过去开始，了解自己如何一路走来，为自己写一本自传。你可以从家庭开始，了解整个家庭的使命和延续，了解父母怎么成为了这样的父母，通过了解父母了解自己，也了解自己身上的脉络由来。

　　你也可以从现在开始，不论过去怎样，不论和妈妈的关系怎样，你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从此刻开始，可以是怎样的呢？曾经发生过吗？是怎么发生的，可以复制吗？你可以为此做什么？当然，你也能从未来开始，你想要怎样的未来，你现在在哪里，你为此需要做哪些努力？有哪些是可以自己做的，有哪些是需要别人帮助的，谁可以帮忙？

　　去做一些曾经没有做过的事情，去体验一些没有体验过的东西，也是了解自己很好的方式之一。比如用从来没有用过的方式去和妈妈互动，比如更多地尝试去拓宽自己的生活，比如换个角度去看待婚姻和家庭，也许都能为你打开一扇门，也都能让你更了解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

　　此外，还有一些小任务可供你参考，比如写下50个我是谁；比如写下3个自己的特质，写下3个自己想要的特质，写下3个朋友形容你的特质；还比如找个咨询师陪你一起走。

　　谢谢你在这里真实地袒露了自己，用你的话来说，“不是虚假的”。你看，在写那封信的那一刻，你做到了真实。祝遇见自己，看见自己，接纳自己，感谢自己。

　　咨询师：华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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