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开着电瓶车,路边的草地新割了,散发出浓郁的草香。我有种冲动,想停了车,躺倒到草地上去,在那草香里打上几个滚。
怎么形容这香呢?还真说不好。它不似花香,染了脂粉味。它又不似露珠雨水,带着清凉。对,它似乎有种成熟了的谷物的味道,小麦,或是大豆。再闻,却又不是,它香得那么独特,风霜雨露、日月星辰的精华,全在里头。你不由得张大嘴,大口大口地猛吸,五脏六腑都被它灌得醉醉的,如饮佳酿。你猛然醒悟过来,它就是草香啊,用什么也比不了的。就像一个独特的人,你怎么看,他都与旁人不一样。他有他特有的气质,别人模仿不来。
这是秋冬的草。牛或羊,整个冬天,都吃着这样的草。牛和羊的身上,都是草香。春天的草,则又是另一种味道。那些嫩绿的,柔弱的,不能碰,一碰就是一汪水啊。它们多像初生婴儿柔软的肌肤,浑身上下,散发出奶香。你走过它们身边时,你的心里,有了怜爱。
怜爱真是一种美好的人类情感。你拥有了这种情感,你会对整个世界充满善意。同样,世界回报给你的,也将是美好和善良。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我以为写的也是初春的草。这样的画卷,太容易让人沉溺。春回大地,小草甜蜜的气息,率先扑入人的鼻翼。独坐香闺中的女子,暗自吃了一惊,都春了吗?推开窗户,草色入帘青。屋旁的河畔,早已是蜂蝶纷飞。突然的,她悲上心头,远行的人啊,我等你等到草都绿了,你怎么还没有归?――草最担当得起这样的爱情和思念,自然,纯真,绵绵不绝,直叫人柔肠百结。
草也最是宽容,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恩怨,你踩它、割它,甚至是放火烧它,它依然生长,散发出特有的清香。雨水越多,它越长得欢。所谓水肥草美,才是大自然最好的盛况。我在呼伦贝尔大草原,见识过这种盛况。
在那里,我跟着一棵草走啊走啊,走到呼伦湖,走到贝尔湖,走到根河去。两个老牧羊女坐在草地上。一旁的牛和羊,在安详地啃着草。草地上开着或白或紫的花,东一朵西一朵的,像淘气的孩子,满地乱滚,无秩无序,却有种散漫的天真。我在草地里走,草生出牙齿来,咬我。咬我的,还有满地乱飞的蚊虫。
她们远远看着我笑,说,你应该穿长裤的呀,这儿的虫子多着呢。她们戴头巾,穿长衫长裤,脚蹬靴子,手握马鞭,坐在草地上,悠闲得像草地上开着的花。她们掐一根草,放在嘴里品咂,告诉我,我们这里的好多草,都是上等的草药呢,能治好多病的。问她们,那你们嘴里的草是啥味道呢?她们一齐笑了,答:就是草味呗,香。
她们说,野玫瑰也是一种草。马齿苋也是一种草。格桑花也是一种草。春天开花可好看了,红的,粉的,黄的,很大的一朵朵。她们这么说时,唇齿间,散发出草的香气。让我很想去拥抱她们。我问她们可不可以拍照。她们很乐意,正正衣冠,端庄地对着我的镜头笑,笑得很像两棵草。
我的老家,也生长着众多的草。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看它们。它们的名字,我一个也没有忘记,牛耳朵、苦艾、蒿子、茅、蒲公英、地阴草、一年蓬、乳丁草、婆婆纳……它们各有各的味道,闭起眼睛,我也能闻得出来。――故乡的味道,那是烙进一个人的骨骼里的。
我很高兴它们一直在,它们在,我的故乡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