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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11    作者:贝西西    来源:网络

  冷

  冷风吹着,昏黄的电灯下,对面的街头有人在卖酱鸭脖,也是那种暗紫红色,上面的筋络与肉质收得紧紧的,得一条一条往下撕,让人吃着吃着更感到冷。

  深更半夜,躺在床上,楼下工地,吭啷、吭啷也不知敲打着什么,声音听起来是清钢的,再直伸向远方,伴着一声汽车的轰隆而过,更显得这声音的冷。那汽车的声音倒是有一点热意的,可惜如手电筒的光一样,只打一下瞬间便过了,只留下夜慢慢前行。

  是在上小学吧,那时家里境况正差,父亲在远方下工地出差,母亲刚生小妹,小妹总是生病。冬天,小妹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听得我都不愿大声出气,母亲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小妹身上,那是一个偌大的院落,晚上我去封大门,再给小妹提夜壶,后院里干瘦的树丫一晃一晃,一晃就晃出一方空间,便看到清亮的月亮,小小一点,也是缩了起来的。那一年是西安近半个世纪都没有遇到过的冷,杯子放在桌上不一会儿,再去拿,已有冰凌了。晚上,睡觉都不愿脱衣服,因为睡得晚又看书,第二天还拿着班里的钥匙,天不亮就起床上学了,枕头很高,旁边全是书,在那寒冷的冬夜里,看书时便会感到暖香如玉,情景明媚了。父亲回来时,我病了,病了一个冬天,发烧,浑身出疹子,终于明白,我是等着父亲回来才病的,父亲不回来我不可以病,母亲需要我一起撑着这个家,我仿佛从来这样,病都带着理性的,不能病时,是绝不能病的。该淘气时,也是绝不含糊的,因为情况许可,我便变了一人。我是一个诡异的人。

  有一种冷在我心里很深,在城市里我想是已看不到了,只有在以前的农村。两三岁的小孩子,穿着棉袄、棉裤,花花的,戴有歪歪的帽子,偶尔有一只帽耳垂下来,刚好在眼睛那里荡来荡去。在雪地里,在结了冰凌的地上,欢快地玩着,脸蛋是通红的,真的像一种萝卜的红,有清鼻涕流下来,在那里慢慢结了白色的痕迹,闪亮着。他们一个个穿得又矮又肥,不小心碰一下,都要倒地,然后再很艰难地爬起来,继续他们的游戏。一个个伸出的小手都像一个小红爪子,可爱而瑟缩,大人们看了往往感到冷,可是孩子玩性正酣,丝毫不觉得冷。有的玩得开心忘了尿尿,于是尿了裤子,但仍是不觉得,一摸棉裤却是冰冷的,这时大人时常会在他们的屁股上拍一掌,骂一两声。他们很有激情,大冬天在门口,撅着个屁股拍土,露出大半个屁股来,可怜那屁股也是有一点红,他们可丝毫不觉得。很吃力地拍着土,突然他们哭了,但定是不会为冷,那定是大人夺了他们手里的泥土或者什么玩意儿。你叫他们一声,他们转头看你,帽子底下有丝丝一点儿热气,脸蛋仍是通红的,冲你疑惑地看着,鼻下挂着一串新出炉的亮晶晶的鼻涕……这样的冷我是喜欢的,因为深处有着一种热情与无畏,还有执着。

  我上高一高二吧,那时开始写东西,写自以为是小说的东西。我是一个嗜冷的人,喜欢下雪的天气,睡了一晚,第二天,发现天亮得早,窗帘温亮温亮的,有白亮亮的光在窗帘上闪烁,再一看,是下雪了,我喜欢这样的光,仿佛可以闻到雪的温香,闭上眼就闻到了。那个时候,我有一件棉袄,白的底,上面有很多天蓝的梅花,梅花底下有错综复杂的枝干的灰色的影,里面是驼绒的里子,穿着这棉袄在窗子下看外面的雪。那时晚上睡得更晚,家里没有暖气,我在台灯下写东西,身子刚直直地挺着,肩胛却是缩着的,写一会儿,便用透明的玻璃杯倒一杯滚热的开水,看那热气在台灯下飘起,有点氤氲的仙境般。然后用手抱住了,暖,低头把嘴和鼻子放在杯子口,让热气哈热。水汽是有着香味的,真的,甜而飘忽,深吸一口,是在呼出气时你才可感到的那种淡甜,不用心真是感觉不到的。脚也像个冰坨子,但是身子却不感到冷,思维如同一个清直的长矛竖在那里,容不得渙散。那时没有电脑,钢笔我也喜欢,那墨水通过笔刚出来时的新鲜味儿我也喜欢闻,清洌的,说一不二的。我写了一个女孩子,敏感地看周围不能接受的事物,到最后变得平和而坦然。我写她在下雨的路上,看一棵老树,看那棵树流泪,然后她也流泪,现在想来,全是青春期在作怪。三四点钟上了床,往往脚与腿半夜也暖不热,可也有奇怪的时候,冷到极端时,睡完醒来时,脚与腿竟是烫的,像是里面的血液在奔涌交错,奇怪的热烈。那时,我有一个黑色的护袖,上面有灵雅的白色的芝草类植物,很细挑,在冬天里更显得冷,却让我感到齐整。有女伴说,你怎么穿个什么都好看?我想,一个东西首先你在心里喜欢了,关注了,自赏中别人也会注意到。不知为什么,现在我常从衣柜里拉出一件衣服,惊到,啊,还有这件呢?

  上班了,谈了一个男朋友,那时他也是个大男孩儿。有很大的眼睛,浓眉,在冬夜的街头,他走路稍有点摆身子,可能也是骨架大的原因吧,然后一摸他的外衣,冷飘飘的,手就别提了,最暖和便是他腋窝下了,那就这样,他走前面,我把手塞在他腋窝下,跟着后面走,有点连体人的感觉,但这样往往是走不了几步就乱了。那时西安的南大街算是比较宽的街了吧,风只有在这里才能伸展开自己,宽宽展展地走,无形中便走得有风度些,慢了些,但刮得更仔细了,角角落落扫过,别的街道,风让挤了后,很猛,转一下,便没了,在南大街,风是齐整的,一丝不苟的,后味就更冷了,但那时年轻啊,我和他总在深夜的街头,喝大杯大杯的冰可乐,年轻就是好,“咕咚”一声进了肚子,和胃腔碰撞时发出的那一声声响,我们都喜欢听,清朗而有力,然后再打个二氧化碳的嗝儿,爽!只可惜,那样的年轻没有几年……

  夜深了,窗外汽车一声遥远的轰鸣而过,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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