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又不是失忆，谁也没必要忘记谁。

　　今晚的故事的作者告诉我，他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全程听着贝多芬的音乐。我问他有什么想跟我们的读者说的，他只是说了一句：曾经为爱心碎的人，真的好美。

　　《一朵会哭的云》

　　文丨白川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失恋之后，我莫名其妙得了一场重感冒。跟单位领导告了长假之后，我打算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家中。

　　为了和外界隔绝开来，我事先到超市买来了三大箱方便面和一大袋柠檬，然后回家拉上窗帘，躲在这座城市某个不起眼的混凝土盒子里，开始一段漫长的失恋后自愈。

　　我为什么会失恋呢？起初的那几天我总是反复问自己，但又找不到很好的理由去说服自己这是一个事实。是我太敏感了吗，日常的猜疑让他终于失去了解释的耐性？还是我太粘人了，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个人空间？

　　往往想着想着，眼泪又开始跟着鼻涕直流。

　　失恋后的第12个晚上，我对着屋内的金鱼缸发呆，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碰撞声，声音听起来没有力气，软绵绵的。

　　起初我以为是邻居家的白猫成心捣蛋，心想不给它回应，它很快就会自知无趣，然后主动回家。可半个小时过去了，无力的碰撞声仍在继续。

　　我听着心烦，终于忍受不住，从地上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地迈着步伐走到窗前，准备好好教育白猫一番。

　　我刚把窗打开，还没说上话来，一团乌黑色的东西便从外头挤了进来，它的速度很快，直接把我推倒在地上。过了几秒我才晃过神来，回头往身后一看，一朵巨大的乌云飘在了我家的天花板上。

　　我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朵乌云，而且，还是一朵会哭的乌云。它背对着我，在大厅的天花板上轻声抽泣，泪水像是一场细雨，打湿了我刚买不久的布艺沙发。

　　我用力捏了自己的脸一把，确认不是做梦之后，起身背贴着墙壁，试探性地引起不明来物的注意，“喂”，看它没有答应，我又重复说：“喂，我在叫你呢！”

　　“别来烦我，我在哭呢！”说完乌云哭得更凶，还轰隆轰隆地打了几个闷雷，以示生气。

　　最后我实在拿它没有办法，只好将沙发拉到角落里，在大厅还没有变成鱼塘之前，赶紧从厨房和卫生间里拿来了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放到了乌云的下方，接住它的泪水。

　　“你在哭什么呢？哭得这么可怜。”我坐到角落的沙发上，想打开电视机，又怕电器遇水短路，搞不好我明儿还会上报纸，新闻的标题是：失恋少女雨夜在家触电身亡。

　　“我失恋了。我爱上了一只白鸽，可是最后她一声不吭就飞走了。”大抵是问到了点子上，失恋的人，不对，无论是失恋的人还是失恋的云，都想找个人吐吐苦水，对象是谁不重要，只要能分担自己心中的郁闷和憋屈，那就行了。

　　乌云转过身，露出了一个哭红了的鼻子，像个小丑一样。

　　看到它滑稽的样子，我忍住没笑，边拿起遥控打开电视，边说：“这有什么好哭的，这只白鸽飞走了还会有另一只白鸽飞来。总不能为了得不到一只白鸽而活得要生要死吧。”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还不是为了爱不到一个人而要生要死。”看来它知道的事情不少，或者就是仗着同病相怜，它才找上门来的。

　　“你家里有大一点的盆子吗？我要是一直飘在这里，你家天花板过了今晚就要发霉。我现在很伤心，你赶紧给我想想办法，我想躺在盆里看会儿电视。”

　　看来它不止爱哭，脾气还臭。

　　后来我从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户外用的充气泳池，在大厅腾出了很大一块位置，费了很大的劲才让泳池充盈起来。乌云从天花板落到了泳池里时，电视里刚好在放关于动物的纪录片，说的是鸟类的迁徙。

　　看着屏幕上大片南飞的候鸟，我的耳边又传来了一阵轻声的抽泣声，“你说她为什么就不辞而别呢？如果她要飞往南方过冬，我跟着过去也没有问题啊。”

　　“鸽子是不需要南飞过冬的。”我冷冷地回了一句，然后打开了手中的罐装啤酒，接着说：“不要去想了，她就是不爱你才离开你的，没有这么多原因，就是不爱了。”

　　“你在喝什么？”乌云看了看我手中的啤酒，好奇地凑了过来。

　　我给它解释：“这个啊，是小麦的血液，我们人类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就会喝上几罐，喝醉之后就会睡觉，睡醒之后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那我也可以喝一点吗？”乌云用鼻子蹭了蹭我，我的睡衣瞬间湿了一块，“来嘛，就一口，你也不想我一整夜喋喋不休地烦着你。”

　　“好好好，但你连个嘴巴都没有，我怎么给你喝？”我认真看了它一眼，除了那个哭得通红的鼻子外，我真没看到它其他的五官长在哪里。

　　“你就拿着小麦的血液往我身上浇，我就能吸收进去。”

　　我按着乌云说的，将一整罐啤酒浇到了它的身上。很快，它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体内发出了连绵的闷雷声，放出的闪电晃得房间忽明忽暗，就像是一个即将坏掉的电灯泡。

　　乌云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大概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它的语调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啊，没想到小麦的血液这么好喝，我好开心，再来一罐！”

　　“你这么喝很容易醉的，要不这样，我去拿两个杯子，我喝一杯，你喝一杯。”我可不想这朵来历不明的乌云喝醉，谁知道它喝醉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个不好在屋里给我制造一场暴雨，我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

　　“好，只要有小麦的血液，我就听你的。”

　　“喂，你说，是谁发明了失恋这种人间疾苦？如果每一次相遇的结局都是美好的，那该多好，这样世界就能少点眼泪，少点心碎。”大概是应了之前我下的那个定论，失恋的人，总想找个对象吐吐苦水。

　　我喝了一杯，又往乌云的身上浇了一杯。

　　“这乍一听上去确实挺好的，但拿我来当例子，我在天空待了这么久，在和白鸽相遇之前，我遇到过星辰月亮，也遇到过风和纸鹞，如果按你说的，那我肯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更不会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最爱的白鸽。”

　　“那你说，我们要怎样才能忘记对方呢？”我又喝了一杯，然后又往乌云的身上浇了一杯。

　　“我们为什么要忘记对方？”乌云反问，“我们是失恋，又不是失忆，对方的好，对方的坏，我们通通都能记住，今天记不起来，明儿看到一个与他有关的小物件，那些沉睡的记忆就会被唤醒，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你看，这是白鸽给我留下的一根羽毛。”

　　我看到从乌云身体里浮现出来的那根羽毛，被谨慎地存放在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乌云说是怕弄湿弄脏。它一直把羽毛带在身上，每次一想到白鸽，它就掏出来看看，这样就没那么难过了。

　　“一直把它带着身上？这样你怎么能从失恋中走出来呢？”

　　“我不会否定，我此时此刻最爱的还是白鸽。但这并不代表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将来的某一天，我最爱的还是她。肯定会有谁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把羽毛带在身上，就像你这阵子每天都吃方便面一个道理，总有一天会腻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是免疫，对，就是免疫。”

　　不知道是我喝多了还是怎样，我突然觉得这朵乌云是个大哲学家。即便我们没有将话题落在那些爱情的细枝末节上，但聊完之后心情却无比舒畅。我忘形地喝下了一整罐啤酒，还不忘往乌云的身上浇了一罐。

　　之后我跳到了乌云的身上，它憋住气承受住我的重量。我躺在上面开始念耶鲁达的诗，而乌云根据诗的内容，适时发出闪电、雷鸣和雨声。我很久没有试过这么快乐了，还是躺在了一朵云上。

　　第二天酒醒之后，我头痛欲裂。我闻了闻身旁的乌云，大概是昨晚喝了太多小麦的血液，它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酸馊味，就像是一块发了霉的洗碗海绵。我实在忍受不了，然后提高分贝，“赶紧起来，我得给你洗澡！”

　　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我会替一朵云洗澡。乌云躺在我家的浴缸里，我拿着花洒瞄准它。

　　“不行不行，太冷了，你调高一点水温。不然等下我也要像你一样患重感冒。”我在心里嘀咕着：真是个难伺候的家伙，还是昨晚喝醉了的它可爱。

　　“你家的洗发水也太难闻啦，一股消毒液的味道，不行不行，换那瓶桃子味的沐浴露，我喜欢那个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洗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才发现乌云已经不是原来的乌云，它现在已经白得活脱脱成了超市里卖的棉花糖。

　　“我可没告诉过你我是一朵乌云，这是我原本的样子，只是白鸽离开之后，我才自暴自弃起来，日子过得黑不溜秋的，外观也就变了个样。你还不是跟我一个样，你看看他不爱你了你就活成个什么样子？班也不上，饭也不煮，觉也不睡，整一个废人似的。”

　　“你这朵废云，洗完了赶紧闭嘴给我出去，我还得洗呢！”我狠狠拍了它一把，落得满手都是水。

　　“乌云”飘了出去之后，我闻了闻自己，确实也同样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馊味，我把水开到最大，刚刚被它这么一骂，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边洗澡，一边嚎啕大哭，让情爱里的那些郁闷和憋屈，随脏水一同流入下水道。

　　等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乌云”不见了，屋内的窗帘全被拉开了，整个房间都布满了久违的阳光。其中一扇窗是开着的，外头吹来的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我在餐桌上发现了一根羽毛和一张信笺，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这是什么破房子哦，只找到墨水没找到笔，我只好用白鸽留给我的羽毛给你写字。不要伤心啦，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可以忘掉白鸽，忘掉那个曾经最爱的人，投入到另一个怀抱。我是时候要回到天上了，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你不要来找我，要是哪天你遇上了一场桃子味的雨，那就意味着我就在你的上空。再见啦，曾经为爱心碎的人，你真的好美。”

　　我看着窗外远方缓缓移动的白云，笑着，“再见啦，曾经为爱心碎的云，你也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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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李四毛

　　音乐：Adagio cantab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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