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干爷

　　叶木喊山摄影

　　文/牛永明

　　一九八零年春天，我们庄上有两个生产队，上庄的叫上队，下庄的叫下队。我家在下队。

　　年过完了还没有开学的时候，我们就跟着大人们给地里背粪。村里窑洞的窑台子上是我们队的羊圈，所以人们背粪都要去那里。

　　羊圈隔壁住着一个老人，庄里人都叫他干爷。

　　干爷住的是窑洞，记忆中，当时他是庄里唯一住窑洞的人。以前住窑洞的有好几家子，但那时只有他一人了。

　　我们经常跑到干爷的窑洞里去玩。

　　干爷坐在炕上，面前放了个火盆，火盆上有个三脚架，上面搭一口双耳小铁锅，里面烙着一个饼，火盆边煨着一个茶罐，茶罐里煮着茶。

　　他一边喝茶，一边烙饼，现烙现吃，茶喝完了，饼也吃完了。这时候他脸上就会露出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来。

　　听大人们讲，干爷本姓罗，大名罗耀堂，乳名叫罗元元，兄弟四人，他是最小的一个。

　　其余的弟兄都去世了，他一人独自生活，没有成家。村里的土地承包到户后，干爷没有养牲口，所以常和关系较好的几家人搭伙劳动。

　　一次，中午吃凉面，只见他蹲在炕上端起一碗面，先用筷子把一头喂进口里，再用筷子在碗里绕两绕，一碗面就缠在了筷子上。

　　他举着筷子上的面条一吸一咽，再一吸一咽，一碗面就吃完了，他吃得干净利落，看起来很香。

　　用他的话说叫：峰顶子一口，一个缠嘴花儿，一碗面就下肚了”。

　　有个村里人问他说，你为什么吃饭这样快？

　　干爷回答说，那是他当兵时养成的习惯。

　　有一次，他所在的部队安营扎寨到某一处地方，炊事班刚把饭做熟，队伍就接到了立即转移的命令。

　　炊事班的兵准备把饭倒掉，干爷他很想吃但没有碗，情急之下，就跑进了路边的一个厕所，找到了一个破尿盆。

　　干爷也顾不得脏，他用手抹了抹盆子里面的土，跑过去接了一盆正要倒掉的饭，边走边吃，一会儿就吃完了。

　　急行军一百多华里后，其他人才吃上了饭。

　　干爷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青年时精干、麻利，曾经在国民党的军营中七进七出。

　　那时国民党到处抓壮丁，抓不到了就派任务。派到大户人家了，大户就会出一二百大洋，卖一个人去顶。

　　干爷前前后后给人顶了七次兵，但是最后还是平安回来了，不可谓不传奇。

　　有一次，干爷顶了兵，和其他壮丁一起被押送壮丁的士兵用绳子绑着串了一串，押着去部队。

　　走到半路上天黑了。押送兵就找了一个空房子，把壮丁们圈在里面，门口派了两个哨兵站岗。

　　夜深后，两个哨兵见壮丁都睡着了，就坐下来开始打盹。

　　干爷见哨兵睡熟了，就磨断绳子，给一起的壮丁都解开了绳子。大家都怕上战场，所以一拥而出，朝远方逃去。

　　空房子周围顿时大乱，只听见人喊声，枪声混成一片。干爷和一个相熟的壮丁越逃越远，一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才放慢了速度。

　　一起的壮丁害怕追兵追来，干爷说，别怕，那些当兵的管其余的人就够忙乎了，没工夫追咱，咱俩不要跑散了，只管往前跑。

　　几天后，他俩就安全回家了。

　　抗日战争期间，他再一次替大户人家去当兵。一次战斗中，他用马刀砍死了三个鬼子。

　　打扫战场时，干爷被一个鬼子伤兵一黑枪打中腿部。他忍痛一刀劈了鬼子，被战友们抬下了战场。

　　部队刚打扫完战场，就接到新的任务要出发，伤员只好由老百姓组成的担架队抬着送往后方医院。

　　半路上，抬担架的两个人不小心，把干爷摔在地上，干爷气坏了，把两人一人大了几巴掌。

　　两人把他扶到担架上，继续抬着担架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干爷看山里崎岖，心中不忍，就掏出身上的几个大洋，赏给了两人，让他们俩好好抬，等到了后方，他还有赏。

　　这样一来，他们三人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医院。

　　一个多月后，干爷伤愈归队，当了炊事班长，时间不长，他就趁外出买菜的时机又逃回了家。

　　一九九一年四月的一天，干爷饿极了，去偷村里的叫花子尕斗的面，让尕斗抓了个正着。

　　但是他一直给村里人说，他是去找尕斗妈妈借面，没有偷。但是尕斗不依不饶，扯着他嚷嚷。

　　当时正赶上学生中午放学，我也碰上了，只记得当时他很难为情。

　　九十年代中期，干爷老了，不能再劳动了，庄里人就商议，谁给他养老送终，他的院和地就给谁。

　　最后，村里的金存和新兰夫妇给他养了老，送了终。大时代中的一个传奇小人物，就这样消失在时光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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