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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的决断:是死,是死,还是死?

2019-04-22    作者:nqdeshen    来源:网络

  提督的决断:是死,是死,还是死?

  2018-07-10 nqdeshen

  一部晚清史,我们记住过不少大人物的名字

  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

  我们也会记住一些在一线的将官名字

  关天培,陈化成,邓世昌,刘步蟾……

  但有一个人的名字,他只在我们的教科书上一闪而过

  他是一名提督

  但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却足以让我们掩卷长思

  1

  1900年7月9日,凌晨5点。

  天津,八里台。

  5000余名清军士兵的双眼,直直盯着前方。

  在黎明前的雾气中,渐渐显露出了敌人的影子——6000多荷枪实弹的“八国联军”士兵。

  空气死一般沉寂。

  直到一颗炮弹从八国联军的阵地飞来,在清军的阵地炸响。

  一场生死决战,终于拉开帷幕。

  清军阵营里,走出一位身穿黄马褂的年长高官。这实在是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生死大战,作为本方的最高指挥官,是没必要穿得那么正式且醒目的,即便要穿得如此,那也没必要亲临第一线。

  眼看对方的人数和火力都要超过本方不少,考虑到本方士兵已经多日激战,人困马乏,有部下劝那位黄马褂指挥官请求增援。

  但那位指挥官却拒绝了:“没有增援!打!”

  部下低下了头,他们知道:指挥官是没打算活着回去了。

  这位指挥官,叫聂士成。

  他当时的官衔,是直隶提督。

  此时此刻,聂士成可能自己也没想到,会被逼到这一步。

  聂士成。看上去像一个肥头大耳的贪官,但看下去,你的印象可能会改观

  2

  聂士成,1836年生于合肥北乡岗集三十铺村。

  说他出生于一个“武术世家”,倒也不虚,只是练武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他母亲——这位在家乡有名的烈性女子,据说70岁的时候仍能和年轻后生们一起举石锁。

  母亲给聂士成留下了两句家训:

  第一,聂家人不能手心朝上(指不能乞讨)。

  第二,聂家人没有孬种。

  聂士成在26岁的时候,在母亲的鼓励下从军。在他戎马生涯的前半阶段,算是跟对了两个人。

  一个人,是他最早投效的庐州军营,跟的是团练大臣袁甲三。

  袁甲三是谁?他是项城袁氏家族中第一个以进士身份入仕的人,也是第一个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员。项城袁氏?和袁世凯有什么关系吗?没错,袁甲三就是袁世凯的叔祖。

  当然,以聂士成当时的资历,和袁甲三是攀不上什么交情的,他所能做的,就是靠自己的本事立军功。

  聂士成没有赶上打太平天国,但碰上了镇压捻军。他从军的第一年,就升到了“把总”(相当于现在的营长),但封的是五品顶戴(“把总”一般是七品)。

  1863年,袁甲三退休,聂士成改跟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在整个晚清历史上也赫赫有名的淮军名将:刘铭传。

  刘铭传

  跟了刘铭传之后,聂士成一路转战南北,主要打的是捻军。到了1868年他32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记名提督了(清朝的“提督”为从一品,从理论上讲相当于现在的省军区司令。“记名”的意思是你的战功到了,但因为你的年龄、资历、位置空缺等各种原因,先给你个待遇),他立下的战功可见一斑。

  一个武将要能不断升迁,靠的只能是立军功。对聂士成来说,真正让他声名鹊起的,是两场战争。

  一场战争,是中法战争。

  1884年,法国海军在孤拔的率领下进犯台湾,台湾巡抚刘铭传一面死守台湾,一面向清廷求援。在当时很多人都不愿去的情况下,聂士成主动请缨,率800人租用英舰“威斯利”号从台南登陆,在关键时刻增援了刘铭传,决战基隆,将孤拔舰队赶出台湾本岛。

  另一场战争,是中日甲午战争。

  甲午战争期间,聂士成随叶志超率军支援朝鲜。在朝鲜,聂士成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率军在摩天岭正面阻击日军。他充分利用地形,设疑兵,搞突袭,杀敌无数,取得甲午战争中清军为数不多的几场胜利。直至甲午战争结束,日军依旧无法攻克摩天岭。

  清政府奖励在甲午战争中摩天岭阻击战上立功人员的档案,此档案现存于辽宁省档案馆。《清史稿》中记载聂士成在摩天岭一战中击毙日军名将富冈三造,但此人在之后日俄战争中还有出场,应是错误。

  这两场战争之后,聂士成已经名列“后淮军三杰”,官授直隶提督。

  1899年,受痛于甲午之败,清廷决定建立新式军队,命名为“武卫军”(董福祥统领“武卫后军”、宋庆统领“武卫左军”、袁世凯统领“武卫右军“,荣禄坐镇“武卫中军”)。而聂士成统领的是“武卫前军”,基本上全都配备了近代陆军的火器装备,在“武卫军”分支中的战斗力仅次于袁世凯的“武卫右军”。

  那一年,聂士成已经63岁了。

  但等待他的,不是功成身退,而是一场痛苦折磨,乃至屈辱。

  3

  1899年,就在聂士成执掌“武卫前军”的这一年,一个由底层贫苦人民发起的社团,在山东开始崛起。

  这个社团,就是义和团。

  聂士成是从心底里反对义和团的。在他看来,这伙“拳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仅不会帮助抵抗洋人,还会扰乱国家的根基。

  义和团的成分比较复杂,既有贫苦农民、手工业者、城市贫民、小商贩和运输工人等下层人民,也有部分官军、富绅甚至王公贵族,后期也混杂进了不少流氓无赖。

  不过,当时除了聂士成态度鲜明外,其他手握重兵的权臣对义和团的态度都很暧昧——因为慈禧的态度一直在变。

  最明显的,就是袁世凯。袁世凯是最恨义和团的,但在他主政山东期间,却一直在动用各种手段——他曾假模假样请来几个义和团的“大师兄”,让他们表演“刀枪不入”神功,然后假装不知,用洋枪将他们全部击毙。最终,他不剿不抚,而是把山东的义和团最终都撺掇去了北京城。

  但聂士成不愿意。

  1899年4月,义和团破坏了保定铁路,聂士成随后奉命保护铁路,被义和团杀伤数十人。性子火爆的他索性率军攻打义和团,杀了义和团500人。他也请义和团的“大师兄”来表演“刀枪不入”的神功,但与袁世凯不同的是,他在当场拆穿“大师兄”先放弹丸后塞火药的把戏之后,直接将“大师兄”枭首示众。

  一时之间,聂士成的军队专杀义和团,而义和团的拳民也专等聂士成的部队士兵落单而群起围杀,双方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义和团号称“刀枪不入”

  当时整个“武卫军”的总指挥荣禄曾专门把聂士成找过去痛骂了一顿,说他“糊涂”——荣禄的意思是,你连老佛爷的心意都看不明白?但聂士成却依旧不吃这一套,给荣禄写信:

  “拳匪害民,必贻祸国家。某为直隶提督,境内有匪,不能剿,如职任何?若以剿匪受大戮,必不敢辞!”(《拳变余闻》,(清)罗惇曧,引自王树增《1901》)

  但是,最终问题还是来了:朝廷最终觉得义和团“民心可用”,而义和团也愿意承诺“扶清灭洋”,但他们却提出了一个条件:

  必须杀掉聂士成。

  当时得宠的端郡王载漪不断劝慈禧“顺从民意”以获得义和团的效忠 ,但慈禧在这件事上却不糊涂,始终不肯答应。

  因为慈禧自己心里清楚,真正打起仗来,要靠的还是聂士成和他的“武卫前军”。

  所以,慈禧给聂士成摆出的态度是:

  戴罪立功。

  4

  为什么是“戴罪立功”?因为八国联军已经打到了天津城下。

  对于慈禧向列强宣战,聂士成其实也是很有意见的。

  聂士成虽然是武将,但在武将中属于比较心细的。在甲午战争之前,他料到中日很可能有一战,所以花了八个月时间,游历东三省以及与俄国和朝鲜的交界,行程23000余里,写了四卷《东游纪程》(所以甲午战争期间他才对地形那么熟)。他喜欢用客观数据说话,所以也深知英法德日列强的强大,知道以大清之国力,是万万不能与之同时开战的,否则国家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聂士成又是一个军人,他必须服从命令。

  与当时装傻的袁世凯不同,与立刻签订“东南互保”表态“不参合”的张之洞、刘坤一也不同,战端一开,聂士成肩负直隶提督之职,守护京畿之责,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打。

  而且,聂士成手里掌握的“武卫前军”,确实堪称当时京畿地区最强的武装力量了:

  全军13000人,配后装单发和连发毛瑟枪1万支,各类其他长短枪12000支。此外还拥有7.9毫米口径马克沁重机枪2挺,各类口径大炮60余门。

  这样一支军队,若论武器装备,确实已经不亚于八国联军了。

  武卫军

  6月11日,八国联军先遣队逼近天津西面的廊坊,聂士成的“武卫前军”与义和团奉命联合阻击。必须承认,义和团的团民勇敢地冲在了最前面,但遭遇八国联军机枪的扫射,死伤惨重。聂士成的正规军作为督战队,对逃回来的义和团民众进行了机枪扫射,与义和团的仇怨进一步加深。

  随后,聂士成的正规军在义和团死伤殆尽的情况下与八国联军交火,配备不亚于对方火力的清军很快就压制住了对方,最终八国联军只能撤退。

  虽然名震一时的“廊坊大捷”多少有被夸大的成分,但确实是聂士成的清军和义和团成功阻击了八国联军。但是,在论功行赏时,当时的直隶总督裕禄知道慈禧的心思,把功劳全都划到了义和团的身上,而聂士成的“武卫前军”没有任何封赏。

  “廊坊大捷”画作

  到了六月下旬,聂士成受命攻打天津租界,强攻近十次,战斗力剽悍。有八国联军的随军记者记载:“自与中国交兵以来,从未遇此勇悍之军。”

  但与此同时,一起配合的义和团由于组成成分复杂,还是暴露出了无组织无纪律的弱点,在打洋人的同时,却也趁机四处劫掠。为此,聂士成一边杀洋人,却也在一边镇压义和团,杀了1000多义和团民众。

  所以,在庚子年的天津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怪的场景:

  人数占劣势的八国联军团结一心,拼死要突破防线,去北京保护自己国家的使馆;而人数占优势的清军和义和团却相互倾轧,往往在打洋人之前,自己先要厮杀一番。

  很快,清廷发来了电报,称聂士成“旬日以来并无战绩,且闻有该军溃散情形,实属不知振作”。给他的处分是:革职留任。

  这应该是当时朝廷上“主战派”载漪操作下的电报。

  此时在前线厮杀多日的聂士成,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义和团恨他,朝廷怪他,洋人也要杀他。

  他到底是在为谁而战?

  而更让聂士成倒抽一口冷气的,是战场上的变化:

  八国联军中的日军从天津南面占领了纪家庄,而英国和俄国的联军冲破了聂士成部队的左翼。作为大清帝国在京畿地区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支精华力量,聂士成的部队被压缩进了狭小的八里台地区——他们被包围了。

  此时的军机处来了一封上谕,从字面上看,并没有考虑到聂士成的处境,而是对他之前的苦战做了一个定论,并下了新的命令:

  “旬日以来该提督并无战绩……仍著严督所部各营,迅将紫竹林洋人剿办,并速恢复大沽炮台,以赎前愆。如再因循致误戎机,定将该提督按照军法从事,决不宽待。”(《义和团运动档案史料》)

  接到上谕后的聂士成,反而倒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打算:

  “上不谅于朝廷,下见逼于拳匪,非一死无以自明。”

  5

  1900年7月9日的凌晨,聂士成知道,最后的决战时刻来临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在这一天,慈禧向之前被排斥到广东的76岁李鸿章发出了一封电报:

  “火速北上,办理外交事务。”

  在这个时候把外交经验丰富的李中堂大人再叫回来,目的再明显不过了:老佛爷头脑发热过了没多久,就准备和列强议和了。

  当整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在寻找台阶下的时候,为她拱卫大门的提督聂士成,却已经没有退路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聂士成还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义和团的一部分拳民跑到聂士成的家里,去抓他的母亲、妻子及女儿了。聂派兵追赶,而他部下有一个营里的很多士兵和义和团有串通,他们大喊“聂士成要造反”,开始袭击聂士成的军队。

  而在营帐外,正面的八国联军的炮弹已经打了过来——背面,还有500日军包抄了上来。

  腹背受敌。

  聂士成骑上自己最心爱的战马,昂首来到了本方阵地最前线旁的一座小桥上,督战。

  子弹横飞,炮弹爆炸,但聂士成在小桥上一动不动。

  清军看到本方主帅亲临一线督战,顿时血气上涌,无人后退一步,子弹打完了,就与冲上来的洋人肉搏。

  但是,人数处于劣势的聂士成部队越打越少,弹药也已所剩不多。

  此时,如果有援军能赶到的话,八国联军的几轮攻势被压下去,战况可能会有所改观。

  但是,应该是最最不缺人力的大清帝国,此时此刻却不会有一支部队来支援聂士成了——大家都揣摩出了老佛爷心思有变,所以都在按兵不动地观望。

  聂士成也完全可以撤退的,但他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之后,清军阵地出现了要崩溃的迹象。

  1900年的天津老龙头火车站激战

  此时的聂士成,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但不久之后,又走了出来,骑上马,再次站上了小桥。

  再一次走出来的聂士成,换上了全套崭新的武官服。尤其醒目亮眼的,是他穿在身上的明黄色的崭新黄马褂——那是在1891年平定热河金丹教叛乱时,皇上亲自赏赐的。

  黎明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八国联军阵地上德军的指挥官库恩,一眼就认出了对面阵地上的聂士成——他曾在聂士成的“武卫前军”中担任过骑兵教练。

  库恩不希望看到聂士成战死,他让一个士兵过去传话,希望他投降。

  没有悬念,士兵带回来的,是聂士成的断然拒绝。

  新一轮的炮击和射击又开始了。

  聂士成的明黄色黄马褂,毫无疑问成了战场上最显眼的靶子。很快,聂士成的战马就倒下了,他立刻又换乘上了一匹,再倒,再换,一共换了四匹战马。

  等换到第四匹战马的时候,聂士成的双腿已经被打断了,他勉强骑在马上,双腿在空中摇晃。

  这时候,聂士成所站立的那座小桥也已经失守了,他带队开始试图收复小桥。一发炮弹炸开的弹片划开了他的腹部,肠子流了出来。但他依旧骑在马上指挥冲锋,直到中了三颗子弹——

  一颗子弹从他嘴里打了进去,从后脑穿了出来;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前胸;还有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太阳穴。

  聂士成终于倒了下来。

  主帅阵亡,清军全盘崩溃,八里台失守。

  6

  故事并没有结束。

  德国军队冲上来之后,指挥官库恩第一时间找来了一条红毯子。

  他用红毯子盖在了聂士成几乎已经惨不忍睹的尸体上,包裹起来,送还给清军。不过,清军在运送聂士成遗体返回的途中,遭遇了义和团的伏击——他们要抢到聂士成的尸体,戮尸泄愤。

  帮清军赶走义和团的,是洋人的士兵。

  直隶总督裕禄上奏朝廷,希望能赐聂士成抚恤,但遭到了载漪等人的强烈反对。

  最终,慈禧下的诏书是:

  “误国丧身,实堪痛恨,姑念前功,准予恤典。”

  之后调过去的补防的清朝守备将领,再也没有一人愿意像聂士成那样拼命。

  1900年7月14日,天津城在八国联军的围攻下终于沦陷,通往北京的门户洞开。

  此时,离慈禧向列国“宣战”,也就过去了21天。

  【馒头说】

  我在今年的各地分享见面会上,经常会举一个人做例子。

  那个人叫丁汝昌,北洋水师的提督。

  每次我拿他举例,其实也会想到聂士成。

  两个人都是提督,一个是水师提督,一个是陆军提督。虽然一个在海上,一个在陆地,但这两个人归根结底,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比如,他们可能都看得清自己的命运,却最终只能眼睁睁地接受。

  晚清这段历史,我们很多人其实都不愿意去多看,因为太屈辱。而看的时候,又会很生气:当时的这些人,脑子都是怎么想的?

  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穿越回去,处在他们所在的位置,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至少我觉得我不能。

  在一百多年前,中国面临着“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国门一开,我们从泱泱天朝大国,忽然就变成了落后的“蛮夷”,这确实是很多人都不能接受甚至无法想象的,

  哪怕是当时最顶尖的政治家和智者们,都难免陷入迷惘。

  所以,曾国藩有曾国藩的谋划,林则徐有林则徐的想法,李鸿章有李鸿章的主张,左宗棠有左宗棠的决断。

  而再往下一个级别,很多亲临一线的指挥官们,给他们腾挪的空间就小了很多,有时候就两条路:要么贪生怕死,要么以死殉国。

  丁汝昌选择了服毒自杀,而聂士成虽然战死沙场,但他的那种方式,其实也是自杀。

  有时候,在历史洪流的裹挟之下,一个微小的个体,真的很难改变潮水前进的方向,他所能做的,可能也只能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1905年,在当时已当上北洋大臣的袁世凯的力主之下,清廷决定为聂士成“平反”,追赠“太子少保”,赐谥号“忠节”,并为他立了一块碑,两边有对联

  “勇烈贯长虹,想当年马革裹尸,一片丹心忍作怒涛飞海上,

  精诚留碧血,看今日虫沙历劫,三军白骨悲歌乐府战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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