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审美的挑战

　　烟暖乔林啼鸟远，日高方丈落花深。

　　积香橱内新茶熟，轻泛松花满碗金。

　　山中何所有？南朝陶弘景答曰：岭上多白云。但可惜『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山中除了白云、落花、流水，还有春明、虚静，以及茶烟——中国山水画中的景色，大抵就是这些事物。古之文士遁迹于山水，与天地同乐的率性旷意，铸成了中国文化的底色，更丰盈了另一项传统——茶。

　　山川风景往往蕴含着寻绎不尽的酽酽深味，风景的诗情画意与茶的哲思妙然混于一体。春时天宇清朗，林鸟和鸣，微风起处，远香透骨；夏日微云弄白，轻烟细袅，丛竹小溪，苍翠互错。更何况蒙络摇缀，日景乍穿，飞泉忽洒之景，早以为寻常。无怪文人墨客一生醉眠此中，暮秋赏枫，冬至烹雪，在品茶吟诗的往复交流中感受山水的一颦一笑。

　　自陆羽《茶经》将饮茶上升至精神文化，后世之书皆遵循其中礼制观念，及至明朝生活美学，文人之间的思想更为趋同。许次纾所总结的饮茶之境『心手闲适……茂林修竹……小院焚香……』皆是人生至乐之事。室内常升袅袅茶烟之人，心中必有自己的《闲居赋》。

　　日本美学家冈仓天心曾在书中写道，中国人饮茶已经没有唐时的浪漫和宋朝的仪式。他相信，我们的饮茶文化断于元代之后尽悉流传于日本，后在日本形成茶道被发扬光大。这或许符合历史现实，却不能断言它是文化事实。

　　中国的审美，撇去文人之外的世界，是正大气象、不容置喙的礼制所定，历朝历代的更迭不可变其宗义。而珠光、绍鸥、利休……这些日本茶道宗师，却不断在为茶道的审美理念进行斗争。无论是摒弃豪华茶厅改为草庵，抑或价值千金的『唐物』与『和物』的价值之辩，茶的审美，就是对正统的挑战。

　　审美的斗争，其实是人的斗争。林下烹茶的文人审美，是如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所述的『初发芙蓉，自然可爱』之美，外至于山水，内探寻玩物。因而文人雅集，不屑于金璧辉煌之地觥筹交错，比起醉生梦死的侠士之道，他们更向往淡而至极，在清澈朴素之中遇见的美好。

　　董其昌在《骨董十三说》中论收藏曰：『古玩清赏是为了虽在城市，有山林之致，在声色之外，找到虚清之境』。文人的啜茗赏器，充满道德形而上的意味，他们通过自然而观天理，『尽物之性，去己之情』。以山水取代尘世，寄情幽茗，是对美的深情向往，也是对自我的另一种挑战！

　　——以上图片选自《茶烟外：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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