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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 沧州

2019-04-12    作者:王立成    来源:网络

  沧州 沧州

  沧州,渤海湾旁一座日新月异且散发着独特人文魅力的地级城市,旧州古城,当今沧州的前世旧地。古城位于沧县旧州镇,筑城为一地之治所始于汉初高祖时,后或县治或郡治或州治,起起伏伏,随历史进程的潮起潮落而兴衰荣辱,最终在明初靖难之役的兵噬下,伴着铁骑满城廓,惨遭风尘恶,不知耗尽了几辈人心血而建的楼台屋宇瞬间灰飞烟灭,世间美好在血仇杀戮的恣意中悉数尽毁——州治自此转移,长芦成为新沧州的继续,而斯地则彻底衰落,沉寂在熙熙攘攘的世俗烟火之外。

  古 城

  踏踪古城,举目觇望,眼前时光仿佛倒流,四野平畴的大地上巍然矗立着一座古老雄伟的城池,虽有残缺但依然高大宏阔,透着一种无形的神秘压迫感。身在近前,个人的卑微渺小被映衬得无以复加,可以想象在冷兵器的中古时代,修缮完好的城池是多么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如从空中俯瞰,整座城极像一头正盘卧于地岿然不动的神牛,所以旧州城又有“卧牛城”的称谓。而今时光千年,城池千疮百孔,但城池遗址的筋骨大部分尚存,所以后来我们用无人机航拍出的古城效果图无需加工描摹,其“卧牛”之状便活灵活现,引人遐想。

  形似卧牛的旧州古城遗址是华北地区为数不多至今仍保存相对完整的古代大城之一。城周长7787米,城墙残存高约1.2米到7.8米,顶宽1米到3米,基宽30米至48米,从裸露的墙体可以看出,它是筑城者一层层夯筑而成,史书记载和考古发掘证明,古城最早筑城于汉高祖时期,后来的统治者多次修缮增扩。现在尚存的城墙遗址中南段和西段较好,大体先东南走向,后东西走向,再往西北延伸,中间虽有间断,但主体仍然比较雄伟,墙壁陡峭、宽大。

  旧州城不同于大多方形古城,城池被设计成卧牛状有自己的考量,既有作战防御的需要,也有风水的讲究。一般城池出于军事防御需要都筑有马面,守城将士能够在墩台或城楼迎击来犯之敌,与城墙之端的守卫互为衔接,消除防御死角。旧州城城墙虽没有依照惯例修造马面,但不规则延伸的城墙决定了它向外突起的部分可以起到马面的作用,抵御敌人的攀墙攻城,即使千军万马鏖战于城前,城池仍旧可以骄傲地不被攻破。另外,在古代,大凡城墙有“上可卧牛”之说的都是城坚池固,旧州名曰“卧牛城”其城坚如磐石也就不难理解了。当然,除了易守难攻的防御要素外,旧州城的设计者也有受地理风水因素的影响。依据古代堪舆之术,“牛卧马驰,鸾舞凤飞”之诸地形皆为上佳。牛者富也,当地百姓亦期盼在神性的护佑下能安居乐业,日子最终走向富足和平,毕竟金汤永固方可写就太平气象。

  历史上的旧州虽然在某些时刻有着不尽的刀光剑影、鼓角争鸣,但杀戮抵不过人们对和平的渴望与拥抱,所以更长时间里,这片土地上无论主宰者还是劳作者都休养生息,积极作为,虽不能成就“沧海福地”,但靠着鱼盐之利、发达的水陆交通亦能造就商贸的繁荣,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北方大通道上的一颗闪耀明珠,“市井闹热,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便是最好的诠释。龚遂带牛佩犊的教化之风尚未远去,“万灶青烟皆煮海,一川白浪独乘风”的盛况就已到来。旧州铁钱库的存在和发现,充分说明了过去这里商品流通是多么风光至极,譬如北宋时的沧州曾经高擎交流的大旗一路高歌猛进,书写了属于自己的繁荣。辽宋并存的中后期,双方缔结和约,开设榷场,迎来了边境百年的和平与贸易频繁交换的时期。在沧州,经过官方所设的榷场贸易和民间的水陆商业交流,中原和沿海地区的鱼盐、丝绸、瓷器等大宗商品得到大量输出,草原地界上的牛羊牲畜、皮革制品、玉石瑪瑙等北方特产大量输进,然后经此再运往中原各地。在开放的魄力下,沧州慢慢成了中原农耕文化、北方草原文化和沿海海洋文化的交织地,一种盛世繁华的场景随之被鲜明而自觉地呈现出来。

  纵观历史不难看出城池的天然使命是守护,这就决定了它兴于战争也必毁于战火,旧州城亦不例外。历史上攻打沧州的战争都异常地惨烈,旷日持久,推测其中原因,首先是沧州人好勇无畏,殊死抵抗;另一方面则是旧沧州城墙坚固高大,易守难攻。伴着战火的肆虐,旧州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城破后多次惨遭屠戮。旧城墙和旧城一样在明朝初年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后,就一直默默地任由历史的风霜吹打沧桑老去。

  历 史

  阳光下,安卧在原野中的老城废弃已久,昔日的荣光抑或屈辱亦躲藏于时光的背后,变得神秘且虚无缥缈起来,但后来者如探踪求源,沉浸其中,就会日益感到老城历史的博大精深,彰显着浑厚、凝重的气息,恰如一卷卷古籍典章叠积在那里等待后来者去翻阅、批注。

  沧州这片土地,春秋战国时期为燕、齐、赵三国交界处。秦统一中国后属巨鹿郡。秦亡汉立之初,高祖刘邦为了掌控天下初定的王土,便在全国各地大设郡县与封国。远离京都长安,处在渤海之滨的苦海盐边之地则也享受到了浩荡皇恩的沐浴,顺势成了统治一方的治所——浮阳县和勃海郡的行政中心,这一年是公元前202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以旧州为中心方圆外围的土地,是九河下潲之地,地碱粮少,且时常洪水泛滥成灾,弄得民不聊生。生于斯长于斯的群氓为了活下来,活得好些,就与当初的刘三皇帝一样不务正业,要么以打渔为业,要么以贩盐为生,要么游民于外,挣来钱就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钱再去挣,管它合法不合法,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久而久之,养成了重义轻利的剽悍之风,长于械斗。如此民风,社会治安可见一斑。基于此地生民之维艰,汉宣帝特派龚遂为渤海太守。遂时年已七十矣,本该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却为天子之要务安邦于斯,上任伊始先以身作则取信于民首治标,后行教化。重本业再治本,自此人民安居乐业,吏民皆富实,社会为之清明。太守在沧州大地之廉洁奉公之风成为后世践行民本的圭臬并被咏唱。

  星转斗移,时间的长河慢慢推动历史的沙石不断前行。当沧州的百姓尚未来得及享受完龚太守清廉福泽的余荫,历史就在风云际会中用血的杀戮完成了时光的穿越,时间定格在公元517年即北魏孝明帝熙平二年。当时的朝廷分瀛、冀二州之地,置沧州,个中原因不言自明:当魏晋南北朝这把饮血之剑肆意挥舞之际,战乱、壮丁、兵役、苛捐杂税、疾病、灾难,一切都成了百姓挥之不去的梦魇;旧州方圆百里土地上的人们受之苦难深重,这里盐海苦边,这里洪水泛滥,这里群雄并举战乱不断。生命朝不保夕的境地让民意沸腾,毕竟骨子里还有那仗剑走天涯的游侠剽悍之风,陈胜、吴广做得,我们照样可以做得,于是在千篇一律的官逼民反的模本下这一带的草民造了反。那些一向视民如草芥的贵族哗然,慌忙暴力镇压,虽然这次起义的怒火尚未燃烧充足就被浇灭,但却为统治者敲响了警钟。为了震慑这些不安分的子民,也为了加强管理不至有事鞭长莫及,才有了这样的一个地域行政变革。此时的沧州只是旧时沧州地名之始,行政驻地并不在旧州而是在饶安,旧州仍履行着自己浮阳县治的配角角色。时间就这样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旧州也在云卷云舒的历史大舞台中默默地承受着时局的波谲云诡。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改县名浮阳为清池,治所仍为旧州城。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州治迁于旧州,其后,虽有短暂迁出与迁入,但大局已定,直至明初都为州治之中心。

  历史总是在不安分中衍生出故事。五代十国与宋,一个民族混战和大分裂的年代。唐末,藩镇割据动荡不安。正值此际,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契丹强势崛起,趁中原孱弱大肆南下侵扰。尤其那个历史上少有的奇葩、著名的“儿皇帝”石敬瑭,为了登上皇帝的宝座,竟不顾廉耻与道统向契丹屈膝求助,不但弄得自己毫无颜面,还失去了中原的门户——幽云十六州,从这直至北宋末期沧州在历史的阴差阳错中被推到了边关重镇的位置,尽管是那样地不情愿与痛苦。而辽兵由于从此无大山阻隔,南侵更是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旧州的大地首当其冲,从此除了承受中原群雄的争夺,还要身受外族之屠戮。一代人杰周世宗柴荣希冀解万民于水火,御江山于大统,于是亲率大军过沧州直扑契丹。一路所向披靡,正当人们满怀希望之时,天妒英才,世宗崩。柴荣的英年早逝意外中断了这次“攘夷”的大业。沧州依旧在战火中等待着涅槃重生。

  时光继续前行。经历了宋的懦弱,金的骄纵,元的强悍,老城痴痴地期待着新王朝的善待与呵护。但世事无常,苍天好像和它开了一个大玩笑,到来的却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野蛮毁灭。老城自己的好运仿佛一夜之间也都用完了,无法救赎自己于危难之中,在痛苦与挣扎中燃尽了最后延续的梦想,成了那场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与殉道者。明朝初年,洪武帝朱元璋去世,皇太孙朱允炆即位,登基不久便听信近臣的建议——削藩,结果激怒了他的叔叔时在北京的燕王朱棣。燕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兵大举南下,从而引发了历史有名的“靖难之役”。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沧州更是首当其冲,以燕王为首的北军行诡兵之道,打败了镇守此地的南军。为了报复忠于南京的军民和起到战略上的威慑作用,燕军对此地展开了疯狂的屠杀和摧残。史料对此一役多有记载,使人读来唏嘘不已,“建文以盛庸驻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陶铭筑沧州,相互犄角以窥燕。燕王以德、定二州皆城坚守备,难猝下。独沧州土城,溃圮日久,天寒雪冻,筑之不易,乘其未备,急驱攻之,此土崩之势也……遂拔其城,生擒凯等,余众悉降,燕将谭渊尽坑杀之。沧城由是破废,后乃移治长芦。”在悲苦的无奈中,老城从此叫旧州,一字之差,却透着苍凉,让人为它命运的不公和彻底的衰落而唏嘘。

  林 冲

  漫漫旧州古道,踏足其上,用脚步丈量着历史,在过往的印记中感喟着旧日时光的深沉、厚重。古道一头连接着过去,一头通向着未来,未来不可知,过去却可寻。沿着悠远古道,历史的车轮卷着烟尘滚滚而来,几多家国陈事掺杂着悲欢离合或湮没幻灭从此杳无踪影,或演绎传唱于街头巷陌,妇孺皆知,动人心魄,成为不朽的传奇。

  蓦然回首,在旧州浩繁的传奇篇章中,不知多少英雄豪杰纷至沓来,又倏忽离去,惟有林冲在文人的翰墨里,在评书艺人的精彩评说中,在乡老的口耳闲谈中,熠熠生辉又慷慨悲歌,如一座不朽丰碑高高地矗立在人们的心田。故事里的事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一切皆在信与不信间,但沧州人是信的。正因如此,林教头刺配沧州道乃至雪夜上梁山的精彩画面,方能在施耐庵的笔下,被永久地定格在旧州风雪古道旁。遥望天地,前方江湖不远,却不敢直面,后方无家可归,但依然幻想重返故园,“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迷惘尽在昭示着好汉命运的纠结,人生的落魄。“绵绵古道意,悠悠古关情。”还好,中间有古沧州,一个让英雄绝境逢生——斩断旧我,从此走向新我的地方。

  也许于世人眼中,在一个陌生地域谈及沧州,最能让他们瞬间联系的形象符号莫过于林冲了吧。林冲,《水浒传》中一个家喻户晓的好汉,因高俅螟蛉义子高衙内调戏霸占林妻不成,便设计陷害林冲。林冲因误入白虎堂而获罪被刺配沧州,本来毫无相干的一人一地,突兀地被绑架在一起,自此有了斩不断的关联。沧州之于林冲是改造之所,是落难之地,又是收容之处,是大仇得报之关口。林冲之于沧州是百姓敬佩的豪杰,是使沧州扬名四方的关键人物,提到林冲就不能绕过沧州,但沧州又因林冲的到来成了发配之地,且深入人心,挥之不去,无论沧州人如何洗刷,但总不能逃脱罪恶之地的名声,犹如林冲脸上无法洗去的金印刺面。“一部《水浒》传天下,谁人不知古沧州”,沧州人无奈于施耐庵的安排,但又希冀施耐庵的安排,大概这就是出名的代价。

  幸也罢,不幸也罢,林冲已出发。站在旧州的古道上,掸去岁月的浮尘,穿越千年,静听英雄来兮又归去的足音,禁不住感慨万分,里面有伤怀,有惆怅,亦有朗然、欣慰。

  林冲一路从东京跋涉而来,几近身危,好在有挚友鲁智深拔刀相助才化险为夷到达沧州。东京是无情的,在那里,他污了罪名,休了佳妻,撇了家当,舍了职业,生活的美好化作了云烟。也罢,不管那些,沧州到了。是的,沧州不是东京,这里没有东京浮华若梦般的蝇营狗苟,有的却是“小去处”的洒脱自在;这里天高皇帝远,这里风烈雪猛,这里的酒散发着豪气,这里的朋友义薄云天。林冲在古沧州结识了柴进,得遇了李小二,逢见了看守草料场的老军,他们的周济使林冲感觉到天地虽冷,但亦有真情。无疑,沧州给林冲那颗受伤的心一丝慰藉。

  正当林冲在沧州想好好改造,到时有朝一日能返回东京见佳妻一面,只要她安好,一切足矣。但该来的还是来了。东京将无情进行到底,而且肆无忌惮,富安、陆虞侯竟在高氏父子的密谋中追杀至沧州。林冲怒了。行走天地间,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为何老天要赶尽杀绝,为何如此无情,连最简单的活着都已不能。曾经懦弱过,退让过,哪怕舍弃身外的人和物却还是无法躲过劫难,换来的只有不尽的屈辱和杀戮。迎着漫天飞舞的风雪在怒发冲冠中林冲明白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无情,这天地是高俅一党的天地,不是他林冲的天地,东京早已没有属于他的青天,君不见另一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吗,在面对高氏的报复中不也出逃了吗?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拘泥,况且连命都要没了还有何退让?那只好决裂了,决裂于那个毫无王道,到处充斥着肮脏龌龊的朝廷,决裂于不断妥协的曾经的那个自我。反抗又如何,这里是沧州,不是东京。东京的林冲是可欺的,沧州的林冲是不屈的。

  让杀戮来结束这罪恶的一切吧。

  在沧州严冬的风雪夜,山神庙前,血债血偿。林冲用花枪、尖刀,一长一短,挑落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羁绊,刺断了梦回东京的念想,完成了人生悲壮的复仇。此刻的林冲端得起大英雄之名了,无所畏惧方为真男子!施耐庵在书中赋诗赞誉:“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魁奇伟丈夫。”

  是时候和沧州说再见了,感谢这片充满江湖情义的地方,感谢它的收留,更感谢沧州让他战胜了性格的缺陷,求得了人生自我解放的圆满。尽管仍有不舍,但不能不走。不走,待到官府知晓,定会命丧斯地,即使侥幸饶得性命,苟且偷生,亦定会屈辱一世,这已不是林冲的活法和归宿。

  悠悠古沧州,漫漫风雪路,多少世态炎凉,多少悲苦心酸,尽在英雄的脚下,好在这一切已不能束縛林冲的脚步。踏过去,云淡风轻,又是一片新天地,尽管有时也不遂人愿,但入得江湖,要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人生,又何必多做纠缠?——吾往矣!

  从此,壮士一去不复返。

  如是,沧州活一囚徒,梁山多一好汉。

  ……

  绵绵古道,寻古的脚步从未停止,亦未敢停止。徒步旧州,一路“沽酒寻荒店,探碑问野僧”。虽过眼处皆是历史的烟云,而且风吹云散,无痕,但毕竟曾经沧桑了天地,浸染了霜白,凌乱了世间几多情愁;如若深入其中,亦定会云蒸霞蔚,美景丛生,构成一幅唯美、绚烂的历史画卷,使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旧州城的古韵不知迷醉了多少造访客,待转身,已是长河落日,晚霞播染,飞鸟归巢,人家屋顶炊烟袅袅。挥别古城,踏上回程。回望时,余晖里古城愈发彰显神秘、壮观,引人发思古之幽情,思绪间忽忆起清代刘静年的《过旧沧州吊古》,诗中吟道:“何年旧迹至今留,重镇曾闻压九州。城郭犹存唐制度,衣冠不是晋风流。荒台锄破春宵梦,古道耕残旅客愁。翘首雄狮西望去,兴亡看尽自悠悠。”

  ——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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