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上门来的情敌

　　大陶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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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春大跨步出门而去，却没注意到妻子低着头，脸上露出些隐约的委屈。

　　她原本担心着遇春，非常赞同丈夫外出寻找。可如今他已平安归家，丈夫却又急吼吼地出门去寻公公，倒把她一个新婚妻子孤零零扔在家中。

　　“公公他老人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陈芷兰看了看婆婆，可对方忙着张罗两个儿子的早饭，只随便嗯了一句，并没注意到儿媳眼中的落寞。

　　吃罢早餐，关系近的亲戚朋友便都陆陆续续上门来了，帮着处理婚礼后的各类繁杂琐事，也顺带着将酒席上剩下来的酒菜吃完，前后得热闹四五天。

　　一大早，来的多是左邻右舍的婶婶媳妇，她们将陈芷兰团团围住了说话，从衣裳鞋袜说到生儿育女，叽叽喳喳闹成一片。有几个胆大脸皮厚的，还嘻嘻哈哈讲起闺帷之事，把芷兰燥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大家伙说得正热闹，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婶子们在聊什么呢？我也凑个热闹。”

　　话音未落，人影便翩而至。陈芷兰抬起头，瞧见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粉蓝与嫩黄相间的洋装，头上还戴了一顶卷发，乍一看很时髦，可细细一看，却有些不伦不类忍俊不禁。

　　“这位妹妹是……”陈芷兰刚刚嫁过来，对向家的亲戚朋友还不太熟悉。

　　“她是对面方家窑的姑娘，叫阿云。”一位大婶嘴快，竹筒爆豆似的做了介绍。关于逢春和方云的事情，村里人也多少听说了些，如今见方云自动杀上门来，不由摆好了看热闹的姿态。

　　陈芷兰不认识方云，但从周围人的反应中，也隐约看出了些来者不善。她站起来盈盈一笑：“原来是方家妹妹，快过来坐！”边说边抓起一把糖果瓜子往方云的手里放。

　　不料方云缩回了手，不屑地拿出一把形状怪异的糖果：“这叫巧克力，大家都没吃过吧？”

　　说着便把手里的巧克力分发给周围一干人等：“你们尝尝，这可是洋人的东西，普通人可吃不上！有钱也没处买去！”

　　一个爱时髦的小媳妇率先撕开包装闻了闻，又看了看方云，语气中不无艳羡：“阿云，你这身衣服也是西洋来的吧？料子款式都和咱们临安的不一样呢。”

　　“那可不？”方云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我家要跟外国人做生意啦！前些天我们去昆明了，衣服就是那儿买的。”

　　她洋洋得意，仿佛一个小孩在炫耀昂贵的玩具，陈芷兰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偏有个不嫌事多的，不阴不阳地发出几句感慨：“小春要是跟了你们家，现在也要发达啦哈哈！”

　　话音一落，众人便都噤了声，左右看了看陈芷兰和方云，又悄悄扯了扯好事者的衣襟，声音放得小小的：“你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位胖大婶“哟”了一声，又作势打了自家嘴巴一下：“瞧我这嘴！小春媳妇，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话头瞬间又抛回了陈芷兰身上。这三五句话下来，她已经把来龙去脉摸出了十之八九，也把方云眼里的敌意看得一清二楚。

　　本以为不嫁高门大户，就能免除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谁料过门不到一天，挑衅者就上了门。

　　但陈芷兰长于大户人家，如今家败人破，却也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当下便温柔地笑了笑：“要说这巧克力，那的确是稀罕物，难为云妹妹还想着我们了。不过洋人的生意不好做，要多留些心眼才好。咱们的细陶，可比这巧克力贵重多了。”

　　说着便随手将巧克力放在一旁，又不动声色地把装喜糖的盘子端到了方云面前：“这是嫂子和你小春哥的喜糖，好歹吃一些，也算是我们夫妇对你的祝福。”

　　陈芷兰的语气自然坦荡，却又处处在提醒方云和一干人等，如今是她和逢春做了夫妻，大喜的日子，可别弄错了轻重主次。

　　女人们讪笑着，纷纷把话头调转开来，三下两下地说回了向家的新婚之喜。方云尴尬起来，只得随手抓了几颗瓜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陈芷兰笑了笑，对方云微微点头示意，又忙着招呼客人去了。眼看着无人理会自己，方云只好灰头土脸出门归家，免不了又是一番大哭大闹。

　　方尧护女心切，顿时不忿地嚷嚷起来：“好你个小子，如今翅膀硬了，刚娶进门的小媳妇都敢欺负我闺女了！”

　　一贯温顺的秦氏却对女儿拉下了脸来：“人家现在是有妇之夫，你少给我往那边跑，丢人现眼！”

　　方云自幼娇生惯养，一句重话也不曾听得，如今连慈爱的母亲也发了火，愤恨之上叠加了委屈，她不由又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嘟囔：“我都这样了，你们还那么说我，我是你们亲生的吗？”

　　秦氏擦了擦眼角，又把女儿揽到怀里：“你这个傻姑娘，他向逢春现在有媳妇了，你凑上去不是自讨苦吃吗？再说了，你这样会把名声败了的，以后谁还敢娶你？”

　　“我不管！我不管！”方云哭闹起来，“爹，你想想办法，让小春哥休了那个女人！我要嫁给他！”

　　“胡闹！”方尧被女儿的异想天开惹怒，一甩手大跨步出了门，只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娶我方家的姑娘，向逢春他还不配！”

　　配不上方云的向逢春，此刻正焦头烂额地走在北门附近，他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却始终未见父亲的身影。

　　拉住了行人询问，得到的也总是一句“不知道”、“没见着”、“不注意”。

　　按理说，这一趟是不该出来的。

　　父亲不是小孩子，中过武举，也曾走南闯北押镖送货，一身武艺并不因年岁渐长而退化。可不知为什么，逢春就是觉得眼皮乱跳放不下心来，仿佛有什么祸事会发生。

　　所以明知道会委屈了妻子，还是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城里来。

　　他从北门进城，顺着北正街一路往前，正焦灼地四处打探时，忽然听见一声招呼：“向兄弟！”

　　那声音浑厚有力，是带着些川味的官话，逢春一听便知是朱营长，这便转身挤出一丝笑：“朱营长好。”

　　周德笑笑，热情地拉他坐下：“难得我今天不忙，坐下来一起喝两钟，就当贺你新婚之喜了！昨日我有要事，不在临安城中，没能亲自上门贺喜，你可别见怪。”

　　“哪里哪里？营长有心了，您送的礼物我收到了，多谢！”逢春抱拳行礼，“但这酒，今天实在没时间喝，我得去找家父。”

　　周德皱了皱眉：“令尊怎么了？我说你怎么丢下新娘子就跑出来了？”

　　逢春急火攻心，难得见真心信赖依托之人，便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一番。不料周德哈哈大笑：“我看你是关心则乱。向老英雄身手了得，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一夜未归，想来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你且放宽心，好生在家等着便是。”

　　逢春信任朱营长，但还是辞过对方，又在城里里里外外转了两圈，才心怀忐忑地往家赶。

　　但还未进村，就见迎春候在村口，满脸的焦灼不安。一见大哥到来，迎春哇一声便哭开了：“哥，阿爸他病了……”

　　“什么？”逢春大惊失色，心里的慌乱更甚，“什么病？请大夫没？”

　　边说边拔腿往家跑，不料却被迎春一把扯住，他拖着哭腔说：“阿爸不在家里，大嫂让我在这儿等你，一见了你，就赶紧去那个，那个医馆，叫仁济堂。”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兄弟俩疾步向前边走边说，逢春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

　　原来，在他出门一个多时辰后，家门便被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敲响。来人自我介绍是城中王秀才的家仆，自家主人一大早出门喝早酒，在路边向汝生躺倒在路边，人已经没了意识。

　　“我家老爷见过向老先生几次，和贵府的大公子也有点交情，所以让我来送个信，人已经送到就近的医馆去了。”

　　那仆人彬彬有礼，嘴皮也利索，三两句就把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

　　“老天啊！这可怎么办？”杨氏一听就慌了，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两个半大小子也不知所措，陈芷兰见状，只好撇下客人走出来，先向送信之人道过谢，又取了几枚铜钱递给对方：“替我们谢过你家老爷，等家父安康，必当亲自登门拜谢。”

　　来人见她斯文有礼，便也行了礼作过揖，这才匆忙往回赶。

　　芷兰笑了笑，目送着他走远，才回屋去安慰婆婆。

　　遇春知道自己闯了祸，正缩在厨房的角落里一言不发。芷兰看着小叔子，轻轻咳嗽一声：“遇春，你也不小了，以后做事，须得三思。”

　　遇春讷讷地应着，一双手来回搓揉着，两眼也泪汪汪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杨氏一看儿子的可怜样，心里又老大不忍：“算了算了，你别说他了。”

　　这一折腾，客人们也听出了些端倪，议论声便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

　　这个说向大侠还算硬朗，怎么忽然就倒下了；那个说他家的三小子不省心，新娶的媳妇估计也晦气，一上门来，向家就倒了霉。

　　“听说她那爹也半死不活的，这喜冲的，啧啧！”

　　陈芷兰立在门口，窃窃私语声不紧不慢地传过来。她那抹了胭脂的脸，顿时苍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