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的爱情

内容来源：肖曙光

如果不是王麻来提亲，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那天，王麻来秀莲家。秀莲要嫁给王麻的消息，就像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大队。

王麻不仅嘴歪、鼻塌，而且个矮，用当地的话说，只有三兜牛屎高。他仗着城里有当干部的亲戚，在乡里耀武扬威。秀莲，是队里最漂亮的女孩，她的眼睛像桂湖水一样清澈明亮，脸庞像盛开的荷花一样俊俏。她家姊妹多，劳动力少，娘又病恹恹的，只靠爹挣点儿工分过活，一家人啃着苦瓜熬日子。当时，王麻掏出三百块钱，摔在桌子上，秀莲爹的眼睛就直了。

秀莲的事让我们气愤不已。她的清纯美丽，就像《林海雪原》里的小白鸽──白茹一样，很多知青都心动了。她常来听我们讲故事，有时帮我们做饭，或者把成堆的衣服洗干净，她是知青点最受欢迎的人。

第二天，秀莲看见我们也不说话，脸一红，头一低，想匆匆离开。四清胳膊一伸，拦住她：“你真的愿意嫁给他？”秀莲想躲开他，不料四清坚决不让。秀莲跺着脚，带着哭腔道：“你以为我愿意？可我不嫁他，我嫁谁？”



是啊，她不嫁给王麻，还能嫁给谁？谁愿意背她家这个沉重的包袱呢？
秀莲的话，让我们都沉默了。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们依旧愤愤不平。
几天后，发生了件震动整个大队的事儿。那天早上，大队黑板上的一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秀莲的爹娘跌跌撞撞地跑到黑板前，想把那句话擦了。但根本擦不掉，字是油漆写上去的。

要死的，做这样的缺德事儿。秀莲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秀莲爹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黑板上，气冲冲地往大队部走去。
老人讲到这里，停了停，又继续说，大队书记吉山听了很气愤，拍着桌子说，成何体统，一定要严查。
讲话的老人是我的乘客，几次坐的士过桂湖时，他总要说，开慢一些！然后，他会不错眼珠地往窗外看。如今，桂湖已经成了旅游景点，众多的国内外游客蜂拥而至。
这天，他又来坐我的车。桂湖现在变漂亮了，那时这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的景象。他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对我说。
“您对桂湖很熟悉？”我问他。他嘿嘿一笑：“岂止是熟悉，简直是刻骨铭心。”

见我好奇，他就说：“年轻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就这样，我一边开车，一边听他讲故事，也便有文章开头的那些话。
吉山果然带民兵来查这件事。他找了一些嫌疑人来对笔迹，根本就对不出来，查了几天也没有结果，只好不了了之。
虽然没查出什么，但这件事把秀莲推上风口浪尖，一时谣言四起，大家都说秀莲是个不正经的女人。王麻知道后，坚决要退婚。秀莲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没几天就憔悴了，像霜打的荷叶一般。
“没想到会这样。”老人叹气道，“一年后，我离开了这里，后来出了国，在国外一晃就是几十年。近乡情更怯啊！”老人激动地说，“不知道秀莲现在咋样。”

绕着桂湖走了一圈后，在一个岔道口，我把车拐向了另一条路。
轻柔的风儿拂过湖面，带来阵阵清凉。后座上的老人闭上眼睛，好像还沉浸在往事中。
吱的一声，的士停在一座三层小楼前，老人睁开眼，问：“这是哪里？”
“这是当年的知青点。”我扶着他下了车。
“哦，好漂亮的房子。”老人指着房子问我，谁家的？

“秀莲家的。”看着老人惊诧的表情，我说。“她后来和一名知青结了婚。为了纪念那段日子，修了这幢房子。”
“哪个知青？”老人一把拽住我的手，表情异常激动。
“四清。”我说，“那一年，知青们都返城了。只有他留了下来，对秀莲说，黑板上的字是他写的，他愿意照顾秀莲一家。”
“不对。”老人摇摆着手，大声说道，“字不是他写的，是我。”
“是你？”我诧异道。

“是我。”老人说着，脸上涌上一抹羞涩的红晕，“那句话一辈子都忘不掉：秀莲，我爱你！”
“好浪漫啊。”我呵呵一声笑了。
“年轻人，不要笑。”老人有点愠怒，“在那个连男女拉个手都是作风问题的年代，这句大胆示爱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是真心喜欢秀莲，又不甘心王麻提亲，才冒险写了这句话。没想到，却让秀莲遭罪了。我想向她道歉，但又没勇气，这么多年，我一直内疚。”
“老人家，其实，四清也喜欢她。那句话反而成全了他们。”我边走边对他说。
“是吗？那我也算做了件好事。”老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突然，他转头问我，“你咋知道的？”
我笑着说：“我是他们的侄子，偶尔听他们提起过这段往事。哦，您看，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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