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 北宋 苏轼 《有美堂暴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
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铿羯鼓催。
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注释:
有美堂:嘉v二年(1057),梅挚出知杭州,仁宗皇帝亲自赋诗送行, 中有“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之句。梅到杭州后,就在吴山顶上建有美堂以见荣宠。欧阳修曾为他作《有美堂记》。
顽云:犹浓云。
潋滟(音敛艳):水波相连貌。凸:高出。
敲铿:啄木鸟啄木声,这里借指打鼓声。
羯(音竭)鼓:羯族传入的一种鼓。
谪仙:被贬谪下凡的仙人,指李白。贺知章曾赞美他为谪仙人。唐玄宗曾谱新曲,召李白作词。白已醉,以水洒面,使之清醒后,即时写了多篇。
鲛室:神话中海中鲛人所居之处,这里指海。
琼瑰:玉石。
译文:
雷电仿佛从地面震响,浓云低压厚重。黑风卷起海浪,大雨由东面的钱塘江飞驰过来。江水汹涌,如杯中酒水马上就要溢出杯面,雨点有如千万只鼓槌敲打羯鼓一样急促。这是上天降大雨要唤醒李白的诗兴,倾注不息的大雨就是倾倒鲛室而滚出的粒粒珍珠。
赏析:
《有美堂暴雨》,宋代苏轼诗作,诗云:“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此诗极为生动地展现暴雨由远而近、横跨大江、呼啸奔来的壮观景象。
这首《有美堂暴雨》是苏轼即景诗中的力作之一。有美堂,为宋仁宗嘉v二年(1057)杭州太守梅挚所建,在杭州吴山最高处,左眺钱江,右瞰西湖。堂名“有美”,是因宋仁宗赐梅挚诗句“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而取的。欧阳修曾作《有美堂记》,时人也纷纷吟诗作文题吟此堂。《有美堂暴雨》是苏轼于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初秋作。诗以雄奇的笔调、新妙的语言有声有色地摹写了诗人于有美堂所见骤然而至的急雨之景。
开篇“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写暴雨来临前瞬息之间的情形:雷从地起,乌云遮天。这里,不写平地一声雷起,而写一声雷突然响自游人脚底,不写乌云遮天,而写密云压顶拨不开,造语新奇,形象生动,与彼地的情景相吻合。这两句写雷云交作,旨在渲染气氛,为下文写暴雨蓄势,有“笔未至而气已吞”①之妙。
紧接着,诗人以“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两句概括地写暴雨来临时的景象:风吹海立,飞雨过江。“吹海立”,化用了杜甫“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明献太清宫赋》)语意。诗人另有《和陶停公》诗“云屯九河,雪立三江”用以写雪,其表现手法与此相仿。这两句诗状难写之景、动态之物宛然在目,气势非凡,是脍炙人口的名句。前句写狂飙吹来,掀起滔天海浪,就像把大海吹得直立起来似的,用语奇妙,夸张而不失其真。“黑”写写足了暴风雨来临时天昏地暗的现象;“立”字,极言风势之猛,活现了海浪汹涌之貌。后句写暴雨过江(钱塘江)而至,著一“飞”字,便使急雨之态跃然纸上。从这两句诗中,我们分明可以感觉到这场暴风骤雨的磅礴气势,赫赫威力。显然,这里的暴雨与杜甫笔下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的绵绵春雨在美感形态上是大相径庭的:前者给人以壮美之感,后者给人以柔美之感。
如果说,“天外”两句是粗线条地勾勒暴雨来临时的景象,那么,“十分”4句则是以形象生动的语言,从不同的角度具体地续写暴雨。“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两句,连用两个比喻写暴雨,取喻新奇贴切,分别诉诸人们的视觉与听觉形象。前句写江水高涨,似突出江岸,就仿佛是斟满了的酒溢出了杯面。这看似在写水势,其实是从侧面写暴雨,以水势烘托雨势之猛、雨量之大。因为此刻江水高涨是天降暴雨所致。后句写急骤的暴雨声就像千根鼓槌急遽地敲打着羯鼓而发出的响亮之声。用这两个比喻来写雨势、雨量、雨声,便使本来有形的暴雨更为具体,从而给人以如临其境、如闻其声之感。
“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两句,化用典故与传说,从眼前的雨景想象开去。“谪仙”,指李白,在长安时贺知章号李白为“谪仙人”。“唤”句用唐玄宗召李白赋乐府新词,时值李白醉于酒肆,玄宗便令人以水洒其面使之醒来,“即令秉笔,顷之成十余章”②之事,显得自然妥帖,无艰涩生硬之感。“鲛室”,传说南海之中有鲛人(人鱼)室,鲛人的眼泪能化为珍珠。“琼瑰”,是珍贵的玉石,诗中既指雨点,又喻诗词佳作。这两句诗是虚写暴雨。诗人展开瑰丽奇特的想象,说有美堂暴雨犹如天帝要唤醒酩酊大醉的李白赋诗而洒的清水,又似倾倒了海中的鲛人之室,使珍贵的玉石一道泻了出来。这就写出了雨点的晶莹透亮,也隐指天降暴雨之目的是要包括诗人在内的观雨者创作出诗词佳作来。诗人自己不是已写出《有美堂暴雨》这样妙语如珠的佳作来了吗?不难看出,诗人在这里写观雨者是采用了暗写,也即“于无人处见斯人”的笔法。全诗除开篇有“游人”二字出现外,可谓未曾写人,却“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虽“不露情思,而情思愈远”的。如此巧妙地写暴雨,并由雨及人,令我们击节赞赏不已。
总之,这首诗摹写有美堂暴雨奇景,从暴雨前写到暴雨中,显示出诗人于堂内观雨的过程,线索清楚,脉络分明。诗中,写动态中的霹雳、乌云、狂风、海浪、江水、暴雨(包括雨势、雨威、雨量、雨声、雨点),写天降暴雨之目的,写观雨者,或明写,或暗写,或实写,或虚写,或正面出之,或侧面烘托,笔酣墨饱,如天马行空般恣意挥洒,想象瑰丽,造语新奇,颇具“阳刚之美”。由此也可见苏轼雄健诗风之一斑。
赏析二:
东坡词“自是一家”,以豪放为其特征。苏轼诗其实也直追李白,不乏豪放雄奇之作,《有美堂暴雨》即为一例。《瓯北诗话》载:“坡诗有云:‘清诗要锻炼,方得铅中银’。然坡诗实不以锻炼为工,其妙处在乎心地空明,自然流出,一似全不著力而自然沁人心脾,此其独绝也。”读《有美堂暴雨》,直觉诗声如钟吕,天风海雨逼人,景象超迈,诗句如涌泉汩汩流淌,称心而出,无丝毫雕琢痕迹。
此诗作于熙宁六年(1073年),苏轼通判杭州时。杭州乃山水胜地,尤以西湖闻名天下。西湖东南角有吴山,地势高敞,濒临湖水,山不高而秀。山上之“有美堂”,为杭州太守梅挚于嘉v二年所建。熙宁六年初秋,苏轼饮于有美堂,忽遇暴雨,即兴写下这首七言律诗。
首联先写暴雨将至。一声霹雳,忽如其来,犹如在脚下响起,转眼间,乌云密布,挥洒不去,大有黑云压座堂欲摧之势。此联起笔雄壮,突兀而来,渲染出初秋时节,暴雨忽至的惊人气势。颔联写暴雨倏忽倾泻。“天外”,犹言极远;“黑风”,承上联写云黑风狂,霎时间天昏地暗,写出暴雨倾盆时天地失色的骇人情景;“吹海立”,以想象夸张的手法描述怒水狂涛如山壁耸立的景象。水何得而立?《五杂俎》作者谢肇氵制以其亲身经历解说此句谓:“余……奉使过海,中流有龙焉,倒垂云际,离水尚百许丈,而水涌起如炊烟,真与相接,人见之历历可辨也。始信‘水立’之语非妄。”吴山距海较远,苏轼其实是不能望见大海的,然而,吴山东南却是钱塘江出海口,虽为想象,也在情理之中。对句“浙东飞雨过江来”,与出句情景相合,形神俱工。狂风挟着暴雨越江而来,与出句所绘景象构成一幅风云际会、骤雨狂涛的天地奇观。苏轼此联极尽夸张想象之能事,景象阔大,前人评其“壮哉”!
前两联写雨,由远及近。颈联则状眼前之景。有美堂下的西湖此刻是怎样一幅情景呢?苏轼以其妙想奇想,与海、天相较,极言其小,将西湖喻为一只“金樽”,水波潋滟,大雨倾盆,金樽如满盛琼浆。一“凸”字,形象地刻画出“金樽”水满将溢未溢之状,从侧面烘托了雨势。遥望中西湖坦荡的水面,苏轼又将其想象成一只巨大的羊皮鼓,那密密麻麻的雨柱犹如千万支鼓锤,无数鼓锤交替疾下,铿锵不绝,真可震天动地。滂沱的大雨,澎湃的雨声,通过这一比喻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尾联进一步写雨。前三联大手笔铺排,正面写雨已势所不能,而苏轼意犹未尽,于是另辟蹊径。此联出句用典,说李白醉中赋诗事。《国史补》载:“白在翰林,多沉饮,玄宗令撰乐词,醉不可待,以水沃之,白稍能动,索笔一挥十数章,文不加点。”“唤起谪仙泉洒面”,意谓这场暴雨就是洒向李白令其醒酒的泉水,这只是字面义。对句述异,引用《述异记》载:“南海中有鲛人室,水居如鱼,不废机织。其眼能泣,泣则出珠。”“倒倾鲛室泻琼瑰”,意谓这倾注不息的大雨就是倾倒鲛室而滚出的粒粒珍珠。此联应为整体比喻,苏轼以李白自喻,李白经泉水浇洒而赋乐词,苏轼则因暴雨倾盆而激发灵感,像李白一样泼墨挥豪,即兴写下了珠玉般壮美的诗篇。此联语含双关,正面写雨,暗里却表现了苏轼遇雨而触发诗情的兴奋自得的情怀。
这首诗是苏轼诗作中的名篇,前人评价甚高,以为“大手。如此才力,何必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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